书名:赋格

分卷阅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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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栾又往前走一步,口水蜘蛛惨叫一声,寒光在空中画了半圆,剪刀带出一行红浆,半路聚成艳红果实,又砸到地上,叠一簇繁花。甘岚握着半边剪刀,另半边像钟摆一样来回,磨着空气,吱吱呀呀,血沿着刀刃滑到手柄,拐了小弯才坠。终是坠了。

    他拿剪刀指着他。

    甘栾嚼着糖,并不紧张。棒棒糖棍子朝后头点点,叫他们也别紧张。顺便将棍子投进垃圾桶了。

    他说:“甘岚,我是谁。”

    甘岚从剪刀旁偏出头来,似有疑惑。远光照得他眼睛很美,像及此夜的晴空——在来时的路上,甘栾曾仰望。

    他伸出两指松松领口,又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终于舒服了。

    “你看看我是谁。”

    他们曾夸边优是一块暖玉,真正温润。又夸甘栾,他的完美,永远都是待展览的艺术品。剔透、无暇,是背光都磨灭不了的优雅沉淀。

    他站在那,像一座雍容的雕塑,似乎就该立在那里。噢,他为这一刻而生。暗夜也晕不开的线条,笔笔神来,勾勒出深目,描画出浅笑。

    甘岚往蜘蛛嘴里捅回剪刀,又开始搅口水:“是左边,还是右边?”

    跨过剪子山,大胡子在后头咳了一声,甘栾回头瞪他:“嘘。”

    他蹲在甘岚旁边:“我们约好了什么。”

    甘岚埋着脸,弯的像熟透的稻子,闷闷地:“手机……”

    “嗯。”他艰难地抬起左手,落到甘岚头上,虚弱地揉了揉:“现在我都来了,所以没关系。”

    “把剪刀扔了,放开他。”

    甘岚抬起脸,腮帮子又鼓着。有委屈,还有不安:“他砸坏了……”

    “我不怪你,也不怪他。”甘栾轻吐一口气,右手抬着左手肘挪下来:“但你要剪断他,我们就没有下个约定。”

    垂下眼想了会,甘岚扔掉搅口水的剪子,和甘栾一同起身。剪子、刀,还有一堆绷带,稀里哗啦倒了口水蜘蛛一身。

    被上前的大胡子瞬间治服口水蜘蛛:“……”

    带着甘岚退后几步,他吩咐路灯下那堆人墙:“大家辛苦一下,把九楼恢复原样。东西哪来的归哪去。”又用下巴指指被扭住的口水蜘蛛:“叫他去曜城摘葡萄,摘出一部手机再给叶靖。”

    大胡子嗤笑一声:“收到。”又指了两人:“你俩过去待命。”

    “你们收拾完了,麻烦再叫个值班的护士,带医药箱过来。”这么说着,忽然觉得左手臂一凉。他下意识退身,看向掀他袖子的甘岚,哪知甘岚与他做了同样动作,如出一辙,两人都把左手藏到身后。一截绷带,沾着斑驳血迹,在风中摇晃。它躲在甘岚后头,似乎招着他。

    疑心起,也顾不得一旁对他左手臂大惊小怪的人,拽着绷带把人手挪到前头来,捋起血迹斑斑的袖子。先前甘栾以为这些是那个口水蜘蛛的,看来完全不是。是甘岚养着它们,鲜活着,温热的,流淌到甘栾手心。

    这绷带都没缠好。他们的左手臂,伤口对伤口,像一对裂开的笑,相互望着,凝视着,淌出暗红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有毒:此情此景,若是搭上一缕香烟,两分云雾,三味冷风,要与这吹不散的迷茫更相配。可惜甘栾讨厌烟味。他剥了四颗棒棒糖塞到嘴里,五仁味的。

    #下章预告:

    甘栾摸上那把刀,它冰冰的,这对不耐睡意的甘栾来说,显得很友好。他将刀口对着手臂,凉意透过肌肤使他清醒,或者使他沉醉,他爱这一刻冰冷的痴狂。

    第9章 待续夜 其九

    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互为对方的镜子。因为人类是相互影响的。

    甘岚扶着左手臂,想退缩,但是甘栾不许。他们一面遮掩自己,一面又不放过对方。他们似乎在那道伤口上,找到了镜子的模样。

    “你还藏。”甘栾握着甘岚的手肘尖,掌心包裹着一种冰凉:“我都看到了,你还藏。”甘岚放弃挣扎,视线来回彷徨许久,遇到甘栾的伤口,就像走到死路。他瞪着那里,似乎要用眼神穿透。

    “还……还在……”甘岚开始了新的喃喃自语。

    甘栾吩咐那待命的:“现在就叫个值班护士来……算了。”他挟着甘岚往房里走:“只要医药箱,放到这门口就好,谢谢。我和他谈谈。”

    一个小时前,甘栾还在路上的时候。

    像是有人捉了只蜂子,在他脑内掐了又放,睡意时不时地嗡一声。他经不住这直叫人坠头的侵扰,将车停在路边。离开甘岚时,他特意叫醒他,让他无论如何抓好手机,一有事就联系,或者等甘栾联系他,直到他们再见。

    再想方设法去理智,人总归有靠着预感行事的时候,上头这件事或许就是出于预感。于是甘栾没有缘由地照做了。

    睡意使人失去力量。甘栾几乎是挣扎着掏出手机,拨通甘岚的电话,放到耳边,接通的声音响了一下,那头的讯号忽然切换到录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摁断电话这件事,甘岚是藏在口袋里完成的,这也是一种预感,或者本能。他直觉这部手机是个秘密,不能拿出来。因为眼前有个窗外来客,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你是谁?”

    窗扉大大张开着,吞进一口月光来,搅着窗帘乱舞。一人蹲在窗台,直勾勾的眼神抓着甘岚,他一睁眼就察觉了。也不知是这风吹醒的他,还是手机震动将他拉出梦,或者是这个人盯得他不得不睁眼。他的脑袋是一团涂乱的颜料,不知要做何种颜色的好,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沉眠。

    那人点了根烟,像蜘蛛一样蜷着腿,见甘岚醒了,轻吐一口:“这样你都能醒?我劝你还是睡吧。”

    甘岚撑起身,一阵天旋地转,使他不得不扶着头看人,他还是问,“你是谁。”顺便又挂断忽来的电话。

    睡意使人失去耐心。被拒接后,甘栾没有“稍后再拨”,马上回拨出去,结果又接到“请您稍后再拨”的建议。心头烧灼着没有名字的东西,与夜的寒凉格格不入,不在人前,它们就自由了,肆无忌惮地烧起来,满车怒火,空气都在发抖。

    香烟蜘蛛跳下窗台,朝甘岚张开怀:“我来接你了!”

    甘岚撑着身子,毫无用处地往后挪了挪,隐在后头的手没入枕头。香烟蜘蛛直发笑:“不欢迎我吗?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他似乎理解不了,又似乎开始明白。

    “好好睡吧,睡过这一夜。”香烟蜘蛛的声音是蛊惑的网,沉沉地盖到他的眼皮,直坠着,坠着……也许就这么睡到地老天荒也不错。

    手机又震一下,那张网被击碎了,甘岚摸到枕头下的冰凉,这使他靠拢了什么,又离开了什么,月色渐渐染入他的眼,不再迷惘。

    “不。”他说,“我不想睡。你是谁?”

    “甘岚。”香烟蜘蛛踩灭香烟,现在他只是蜘蛛了。蜘蛛朝他走来,卷着危险的蛛丝:“你不学好。”

    那丝仿佛拉动了甘岚的某个零件,令他由防备走至虚弱:“不,不是那样的。我是真的,我……可以变好。我是,甘岚。甘岚……我是甘岚……”

    车里的甘栾机械般拨着电话,他们明明约好的。可是通不了,十遍,二十遍,时而通一瞬立即变忙音,时而直接不通,他将手机扔了,看到一把刀躺在座椅下方,朝他亮着冷光。

    “那就乖乖睡着吧。”蜘蛛又在朝甘岚吐丝,甘岚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他的脸仰起来,小肉鼓起两团,蒙上红晕,细小绒毛被月光照见,人都透明了。笑意比睡梦香甜,长眼弯上温柔:“我是甘岚。我在等……甘……栾……上亦下木,栾树的栾。”

    甘栾摸上那把刀,它冰冰的,这对不耐睡意的甘栾来说,显得很友好。他将刀口对着手臂,凉意透过肌肤使他清醒,或者使他沉醉,他爱这一刻冰冷的痴狂。

    “我不能睡。”他们同时说到。

    甘岚抽出手术刀,甘栾竖起刀尖,他们用着同一张脸,迷醉又清明,混沌又纯洁,孩童般苍老,成熟的稚嫩。半分月色半分夜,他们的脸,分明而耀眼,是浑然天成的热烈,如冻在冰层的暗火,炽烈的颜色,寒霜的温度,都是他们,与生俱来。

    左手臂颤了颤,炙热沿着刀锋滚下来,带动猩红的怒放,点燃了他们,冰块烧起来了,寒风在狂欢,比焰火热烈。热或冷,他们是同一种,他与他,也不分彼此了。

    那对伤口,是对同时裂开的笑。

    笑这要与他们抗衡的世界,笑这一刻,他与他的胜利。

    “你疯了啊!”蜘蛛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朝甘岚大吼:“疯子!”

    “谁在里面?”门外的疑问传进来,伴着敲门,随后是推门,踹门,轮着来:“开门!”

    手术刀与蜘蛛相持不下,甘岚从床上站起来,口袋掉出两三把剪刀,在地上砸出脆音。接着,他的手机也没能逃过地心引力,破了风挨到地。

    甘岚与蜘蛛一同发现了,但距离上蜘蛛更有优势,他抢到手机:“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