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赋格

分卷阅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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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靖焗的发亮的头发闪了一圈:“你问我?”

    甘栾开始吃第二个冰激凌蛋糕,人冷冷,脸冰冰:“不然呢?”

    “小卷怎么不吃饭?”

    甘岚机械般摇头,整个人软在沙发里,像坨史莱姆,忧郁的透明绿,果冻状;目光呈直线抵达天花板,五百年后,忧郁的天花板上应该会有个洞。

    “他爱吃不吃。”纪城无情第一人如此说到。

    “我又没问你。”叶靖从懒人沙发的沉沦中爬起:“这公寓有四间卧房,曜城那套也是。我跟叶里有时会过来住,我好困,今天就不走了,无论如何,你们先选房间吧。”

    史莱姆复活,冷脸男撕去表情,叶靖:“看我干什么,看房间。”

    这间新居靠近纪城市中心,住宅区的绿荫建设以公园为标准,配套设施完美,一栋栋高楼奢侈而矜持地相距甚远,使得各个楼层采光绝佳,衬着绿化带的茵茵绿潮,处处是景观,幽静而高贵,简直感觉不到隔街就是熙熙攘攘的市中心商区。

    三层复式,视野极阔的高楼层,垂头一片绿,远望有海景,穿过花园似的小区,隔街就能闻到浓郁的汽车尾气,与甘家老宅那种山沟沟简直隔了几世纪。甘栾长舒一口气:“我住二楼。”三楼才是完美的,然而三楼——

    “啊,那我也二楼。”非透明史莱姆举手道。

    新居一共四间带独卫的卧室,但硬要算床的数量,则为五。一楼几乎开放式,厨房餐厅娱乐洗卫,一应俱全,风格是简约的,内容是充盈的,无他,面积够而已。一楼有间小客房,此为其一;二楼的主角是改造后的巨大健身房,附带豪华海景浴室,剩下独卫卧室两间,此为其二三;其四则居三楼,套房,内外各一床(甘栾:此等设计,甚为可疑,装修者或居心不良,应杀之),配大阳台。玻璃落地为拉门,白色木条切格,透过小方格瞧去,门外一片实实在在,却出人意料的草木葱茏,仿佛是将哪处繁茂绚烂的后花园挪了来。芳草萋萋的大阳台,原木味地板码为十字铺陈,踩上去咚咚响,一方小木桌,两张矮矮的软椅,远风吹来一缕蓝,绕着方桌上摆得小盆栽咯咯笑。风起气息游,漫漫茶香扑鼻,只见这独隅一方的草木皆活络起来,朵朵橙红垂垂摆摆,层层花络如微笑般。

    “Pat Austin.”叶靖说:“看起来很暖。”

    “这花可真胖啊……”甘岚煞风景道:“胖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这感慨不知哪里戳了甘栾一针,他嘴角一勾,嘴皮子忍不住泛毒:“就你最瘦,狗就爱啃你这样的。”

    甘岚苦苦笑着:“你还是这样。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我发现,永生才是怪物的宿敌。”

    我发现,你又开始进入剧情了,甘栾说:“青天白日的,少做梦。”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梦和夜又没有关系。”甘岚托起一朵橙红:“而且,只有死亡才能终结梦。”

    “你的道理总是……”向来令人清醒的茶香也有扑朔迷离时候,甘栾闭上眼,眼前重重叠叠的幻影总算合拢。

    废弃的……旧阳台……他要走了……他留下那束浓郁的茶香……那代表……

    甘栾睁开眼,托着橙红的少年却迷醉地闭上眼,鼻尖吻花络,远风爱上少年,眷恋徘徊。他藏在兜帽里的落雪发,他的长风衣,他蹲下的赤脚和清瘦脚踝,摇摇摆摆围绕他的橙红玫瑰,脆弱欲折的绿枝渐渐依附他,远目的空蓝,咫尺的深棕地板,云朵与纹路,融入了,爱恋了;清风与茶香爱他,他与它们不分彼此。他是肆无忌惮来窃花的少年,玫瑰却为他收起尖刺;兜帽随风堪堪而落,少年褪色的发尾,仿佛昭示他历经的年岁。那是,永生的罪……狡猾,狡猾无比。

    “总是最狡猾的。”他说:“你的道理总是最狡猾的。”他突然难过得除了这句什么都说不来了,只有这句话,这里只有这句话,他只该说到这里,像玫瑰就应该有尖刺,他理应将他推下去……你死我活……你死……我活……

    有人重重拍了他的肩膀,是叶靖:“甘岚没有错。”

    甘栾转醒过来:“怎么?”

    “它们就是胖得要掉下去了。”

    甘栾开始捋袖子:“我允许你们在五秒内跳楼自杀,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

    “你还真是浪漫,”叶靖想了想:“你还真是浪漫,只有玫瑰让你有活着的感觉。”

    “不对。”他看着叶靖,样子不对,要更矮一点,更狡猾,更无赖,更遥远,更痴念,更落落难合,更如虚如无:“不对,这句话不是你说的。”

    “是啊,是谁说的呢?”

    “你还真是浪漫,认识你到现在,只有这束玫瑰让你有活着的感觉。”

    甘栾转身,看到甘岚站在花丛中,他是说完这句话,才起身。清风自来,茶香缠绵,风衣下摆和花簇形成这里唯一的生命,橙红翻涌,衣角翩翩;一切都凝固,香气,嗅觉,呼吸,血液,心跳,眼神,天空,你我。历史镌刻刹那,一如它周而复始地正行逆流。所有的,都是永恒的,你我永恒死去,正如你我永恒存于此刻。

    这是……什么?

    少年在花丛中微笑,纯粹的狡猾,促狭的小无赖;这大概就是统领他唯爱的“Pat Austin”的虚无精灵?几近透明,随风而逝。

    他抓住叶靖:“你教他说的?谁教他说的?”他又问甘岚:“你自己说的?”

    他不想要答案。这是第二次。甘栾想,不能深究,如果有路必须走下去,就必须不能深究其它;人类的悲剧在于他们永远不能超越无知。他长舒一口气:“我住二楼。”

    甘岚举手:“啊,那我也二楼。”

    甘栾忍了忍:“我三楼。”

    甘岚指着套间外面那张床:“那我住这外面。”

    “你给我住里面!”甘栾已经忘了初衷:“落地窗!你的最爱!”

    甘岚又躲进兜帽,蹲花丛边上,像个受委屈的病人——脑子有病那种——底气倒是足,革命意志强烈,瘦弱的体躯发出狂兽般呐喊:“我不住外面我会死!”

    “不听话是吧。”甘栾一脚架上甘岚头边的黑铁栏杆,炫耀他良好的柔韧性,扯下那碍事的兜帽:“老子现在就让你自由落体。”

    叶靖挥挥小手绢,点儿都不为这里的剑拔弩张担心:“二楼左边是我的,右边是叶里的,你们聊,我睡了。”

    “诶?”甘栾想抽脚都来不及了:“喂!”

    趁这空档,小甘岚野狗般冲向外套间,大字型死趴在床上,成一摊糊不起的烂泥,赤脚板得意忘形地扭了扭。

    “叶靖,等等。”甘栾抓了烂泥君一只脚踝,扭了掌心给叶靖:“你看这个。”

    手中的脚板皮肤细嫩,但掌心有一朵烂菊般的狰狞疤口横陈,此刻微微抖动,甘岚说:“干嘛?”就要抽回去。那个疤痕,□□而嚣张,像是一针古久的挑衅刺上甘栾心头:“别动。”

    “烟烫的吧?”叶靖说。他也不确定:“能把脚底烧成这种程度,嗯……有种叠加的感觉。”

    “怎么说呢……”

    甘栾盯着叶靖,眼底墨色浓郁。叶靖早习惯甘栾的或怒或深,突如其来的偏执深邃是常事,他点点头,闭上一只眼,疤痕更清晰了:“这种程度,要重复烫过很多次吧。”

    甘岚艰难地扭着脖子:“什么东西?”

    甘栾放开他,冷笑:“你不知道你脚底有疤?”

    坐着盘起腿,甘岚摸摸那个疤,小声说:“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没想起来。”

    “不要有压力,慢慢想吧。”叶靖拍拍他的头。甘栾看了叶靖一眼,甘岚仰起脸:“问题是,我刚刚知道这件事。”他垂头看着那道疤,脚底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甘栾看到甘岚眼角垂下的困惑,心头涌起一阵无力感。

    “你住里面。”甘栾说,朝离去的叶靖点头,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对甘岚:“你不是要晒月光吗?”甘栾想,再跟我纠缠,就等着老子撕下你的怪物皮。

    “不。”怪物皮好好地披着,深厚且狡猾:“我要晒的时候你让我进来就好了。”

    ……

    ……

    ……这个不肖子孙!居心不良!祸心窝藏!他当他是智障吗?!

    甘栾像拖一只大狗般把他往下扯:“你选吧,是睡在你心爱的落地窗旁边,还是滚去一楼那个狗窝。”

    ##

    甘岚要去上学。甘栾早就做了这个决定,在老宅时就塞给他一堆试卷。他也不知甘岚的教育程度,无论初中还是高中,他那个模样都可以混混……要是小学,还是先请一段时间家教吧。诸事繁杂,直到新居落成,甘栾才有空翻阅那堆试卷。

    遥想当年怀疑甘岚不会认字,如今竟要审阅这货书写的……画?

    化学试卷上的烧杯插了几朵玫瑰,草绿枝杆低垂,花杯沉沉,橙红色脉络,如微笑……Pat Austin……谁给他的彩笔?

    但问题不在这里吧!

    “卷心菜!”

    新居的三楼除了那间套房,其他区域几乎都做了书房,贴墙上的,不是落地窗就是书架,隔断用的是钢化玻璃,加上电控百叶窗。这一层是所有装修中最大的工程,因为甘栾想把后山书塔里的书全部挪过来;虽终究是没能,但这层楼也能算个小型图书馆了。朝南处有一方矮桌,靠窗摆放,玄机是桌面可以掀起,里头藏书百来本。几张软垫,或者带靠背的长沙发,围着矮桌随意搭配。高至顶的书架如屏障般一左一右,划出一隅隔间,日光铺得充足,仿佛都被收进这方匣子里。此时,甘岚正横躺在里头的沙发上,头朝窗,拿书盖着脸,点点发丝软软坠垂,手指修长,轻瞬地拂过近身咫尺的一排书脊,若似感受起伏,另一手自然垂落,指尖触地,一腿屈膝,一腿放肆地架到身旁的书架上;懒散恣意,如同径自闯入你家的野猫,永远态度悠然地霸占你的沙发,尊贵地反客为主。

    其他书架排队似的在那两立书架后匀称林立,间隔半米,中间的窄窗近乎占满墙壁,若有人站在书架间,大约会被金光模糊轮廓,只留剪影。绝大部分的书籍都汇聚在甘岚待得这块地方。

    而甘栾此刻所在,偏办公风格,书桌两张,电脑设备若干,码得整齐,像是哪个法师按模板直接复制了一套: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两桌间隔处,正好能摆一张带滚轮和推手的小茶几,现在上面空无一物。

    办公桌的斜后处,有张淡蓝色的布艺沙发,配深棕偏黑的编织茶几和乳白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散落几颗卷心菜。其中一颗正被甘栾踩在脚下。沙发套装正对个小吧台,咖啡机、小热炉、电水壶,应有尽有,包括洗手台。吧台后挂着一排深色木柜,藏有很多零食以及甜食原料,可能有酒——听说这排柜子是叶里填充的。下方延伸出可当桌面的木板,再下面是小冰箱,小烤箱,等等,都稍显可爱,漆得和柜子吧台同色系,不知哪里收集到的。高脚椅在吧台前规规矩矩立正,吧台面干净的只剩一抹浮光,木头纹路于下隐隐游移。

    反客为主的野猫君懒懒伸出削尖食指,半挑盖面的书,躲在三角形的小缝里,幽幽目光作探视灯。

    比甘岚勤快的甘栾已瞬时冲来,一颗卷心菜砸得甘岚人仰马翻。见着顺手,甘栾一把抓住甘岚翘得老高那只脚的脚踝,往后拖,用毁尸灭迹的力气死拖,甘岚也就配合成了死尸,七扭八歪,扭得没人形,脸朝下,拖地。

    甘岚捂着脸,可怜兮兮道:“无论如何,我错了。”

    “错错错!老子倒情愿你错!”毁尸灭迹的事业半路改道,因为发现人还没死透,甘栾把那半死不活的人翻过来,掐住:“你胆子不小!老子给你留得作业不仅一个字都没写,还!画!画!”后面三个字是捏着脸说的,一个字捏一次。

    “是。”甘岚泪光盈盈:“我背叛了组织,求制裁。”

    “不如就用我这条小命……”

    “哼。”甘栾冷笑:“要我强调几次。”他站起来,顺便把那个演技派也拉起来:“那是我的。”

    “意思就是这东西已经不能成为你的筹码了,懂吗?”他让甘岚跟着他:“把电脑拆了吧,反正你也不会玩……”

    只是把两张书桌并到一起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间屋子像被台风扫荡过。这回俩人倒是默契得直接无视了。

    甘岚在左,甘栾在右,他看着甘岚写了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