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巨幅的荧光牌俯瞰着城市,不那么炫目的背光面将楼顶的黑暗撕扯出跟一城灯海大相径庭的一派颓废,像半夜散了场后,卸了一半妆,疲惫不堪的脸。
袁玲宣站在斑驳的光影里,看着江尧,盈盈款款的笑在脸上弥散着。
有时候,痛哭,呐喊,释放,反而才能放下,解脱,袁玲宣太清楚,怎么刀刀致命不见血的留给江尧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心结。
她笑,笑得轻飘飘的。像幽灵一样从江尧的瞳孔刻印进她心里。
江尧的眼神冷的几乎荡出雾气。早在十年前,袁玲宣抱着文瑾瑜的骨灰盒在她家门口哭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窥探到人心的丑恶龌龊。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袁玲宣:“我知道你不想活了,我也没打算救你。希望你背着这几个姑娘的命债,能问心无愧的面对瑾瑜的在天之灵。”
袁玲宣坚固而畸形的面具,开始被江尧撕开裂缝,眼角倏然一动:“我当然问心无愧,我为什么有愧。该有愧的是你那死有余辜的父亲,他利用诱惑万千的世界,虚伪的嘴脸,龌龊的假意,蛊惑她十几岁,还那么懵懂的生命。”她颤抖的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笑得甚至有些诡异,“时间到了。”
江尧冷冷地盯着袁玲宣,一字一字的咬牙道:“你,也杀了李菁和舒静君。”
袁玲宣近乎疯狂的笑出声来:“我不这么做,谁会知道,十年前瑾瑜死的那么悄无声息,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自杀,她是被自杀!”
在残酷的真实面前,有的人持刀辟路,拆骨作烛,有的人化心为毒,堕入黑暗最漆黑的深处。
袁玲宣用了十年,用文瑾瑜的悲剧把自己熬成一腔毒液。
江尧手中刃光一闪,脚下一动,沈寄庭拉住她抱在怀里:“尧尧,你清醒一点,不要做傻事。”
沈寄庭按住她的手,试图把匕首夺出来,但江尧握的太紧。他只好死死的把人箍在怀里。
岳拾钦的来电显示是韩约,他接起来,韩约让他看网络直播视频。岳拾钦打开手机。铺天盖地,星月塔所有的荧光幕,都在滚动文瑾瑜的名字和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死去了十年的姑娘,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得到关注和迟来的安抚。
文瑾瑜,故意撞死的市第一高级中学教师江哲,连环的年轻女性跳楼案,被舆论炒到了风口浪尖。
袁玲宣爬上防护墙,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人去拦。
利用诱惑万千的世界,蛊惑她们年轻懵懂的生命,死有余辜。
她死有余辜。
江尧手里的匕首掉下,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尘埃落定的一切。
市局结案通告后,媒体舆论开始探讨,关于诱jian,关于价值观教育,关于生命之重……
这种问题太过沉重,从来没有答案。
江尧伏在桌上,看着铺天盖地的话题,想起李菁的案子,审讯程卫林的时候,沈寄庭说过“刑侦,有时候,不是为了找到答案,而是为了提出问题。是一种警醒,一种警戒。”
她起身捞起警服,去了治安队,迎头看到马崇宁。
递过去一根烟,娴熟的给点了火,笑说:“马哥,最近查不查凯撒宫?”
马崇宁看着她的眼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查!”
“捎上我呗。”
马崇宁笑着说:“杀鸡用牛刀?”
江尧弹了下烟灰,偏头一笑还没来得及跟马崇宁调侃,沈寄庭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劈手夺了她手里的烟:“屡教不改是不是?”
江尧:……
恭恭敬敬地摸出兜里的烟盒上交沈法医。
马崇宁唯恐听到刑侦队内讧,被秋后算账,脚底抹油了。
岳拾钦递交结案时,在司法系统用了点关系,对程卫林提起公诉,虽然程卫林的性质完全算不上触犯刑法,但刑侦队一致认为,这种人必须得付出代价,舆论的声讨和公诉案底的终身伴随,程卫林如丧家之犬过街老鼠。
岳拾钦晚上回去的时候,春秋笔墨的店门口停着一辆骚的没边儿的超跑。
进门看到齐珩倚着店里的柜台,看着奚树辞,店里摆了一地盆栽玫瑰,一盆盆,开的秀艳又端庄馥郁,岳拾钦差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奚树辞指尖托着一个有点年头的荷叶盏,岳拾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刚从菜市场买的鱼片和菜。心理冲击有点大。
干嘛呢这是?现在人都这么二皮脸了么?不知道还以为定亲送彩礼来了。
“哎,齐少,来古街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见外了啊。”岳拾钦把菜搁下,嬉皮笑脸的搭着齐珩的肩。
齐珩笑眼看着奚树辞,“听沛青说,树辞喜欢花,正好前几天拍了件瓷器,拿来给他看看。”
又对奚树辞语调十分轻和地说,“喜欢么?送你的。”
奚树辞一愣,放下手里的荷叶盏和放大镜,搁进盒子里,直白白一句:“不要。”
岳拾钦差点笑出声,接着他的话跟齐珩说:“别,送花就送了,这些东西您可别拿出来随便给。我们这寒门小户的,不合适。”
齐珩看着奚树辞,笑说:“奚老能叫寒门小户?真会说笑,再说,这真不值什么钱。”
奚树辞索性连话都不接了,指着岳拾钦手里的菜:“拿厨房去。我都闻见腥味儿了,店里招待顾客呢。”
岳拾钦应了一声往后面去了。
齐珩坐下来,跟奚树辞面对面,端起茶喝了一口,笑说,“赏个脸,晚上吃个饭?”
奚树辞把荷叶盏的锦盒推到他跟前:“家里有老人,走不开。”
齐珩迎难而上:“一起嘛,我早就想拜访奚老了。”
奚树辞本来就不大爱跟人你言我语的拉锯,一下子就不耐烦了:“爷爷不爱在外面吃。”
齐珩愣了一下,又笑了:“无妨,那我们改天?”
奚树辞扭头去书桌上捞什么东西,顺口“嗯”了一声。
岳拾钦从厨房回前面店里,问起:“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做饭么?”
奚树辞把齐珩送来的一二十盆玫瑰搬到店外摆了两溜,“周末公园有老人联欢会,跟街上的人一起去看热闹了。我琢磨着得好一会才回来。先煲汤吧。”
齐珩支着脑袋,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奚树辞:“岳队会做饭?”
奚树辞看了眼岳拾钦:“会蹭饭。”
齐珩话锋一转,跟奚树辞眨眨眼:“我能来蹭饭么?”
奚树辞:……
岳拾钦接道:“不能。”
齐珩觉得岳队有点狗拿耗子,凭啥你能白吃我就不能,我是带着花和古董来的,比你有诚意多了,继续在奚树辞面前刷存在感:“前几天朋友送我几条深海鱼,还没来得及做菜,你若爱吃鱼,我明天送来?”
岳拾钦:……
齐珩虽是公子哥儿,但长相并不张扬,眉眼间甚至有点天生多情的意思。他今天穿着也十分收敛,说话处处体贴。撩起人来,戳心的不着痕迹。
岳拾钦觉得这货简直比蒋轩还能撩。心里突然就凉嗖嗖的,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这他妈的是情敌啊!
奚树辞抬眼看齐珩,依旧是拒绝的:“不了,无功不受禄。爷爷知道我随便收别人东西,会不高兴的。”
齐珩到底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得,就像岳拾钦说的,想跟谁攀扯上关系,有的是法子,奚树辞一而再的拒接,他依旧笑的温润且真心实意:“别人的东西自然不能收,但我不是别人,一回生,二回熟,我们算熟人了。等我下次来送鱼,就是第三次了。”
岳拾钦:?!
竟然比他还死皮赖脸,危机感,太危机了。
奚树辞从心底就对齐珩这种商人有种隔阂和戒心,可如今再冷的脸,也在他这并未唐突且抽丝剥茧式的示好里,渐渐瓦解了,不由得松了口:“再说吧。”
齐珩见好就收,站起来:“那我今天就不打扰了。回见。”
岳拾钦接了话,说:“晚上的小吃街都该摆摊儿了。你开车慢着点,蹭一块漆多心疼啊。”
齐珩临走前跟岳拾钦眨了下眼,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思。
岳拾钦:……
在跟心上人互通心意之前,先跟情敌来了个心知肚明,咋还有这操蛋事呢?
奚树辞一脸狐疑的看着岳拾钦:“你俩眨什么眼呢?有什么话不能说?”说完发现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此地无银,就迅速换了个话题,“菜洗好了么?”
岳拾钦:“洗好了。”
齐珩走了之后,奚树辞找了块硬纸板,拿起毛笔写了几个大字,“30块钱一盆,50块钱两盆”,放在了门口那堆玫瑰盆栽里。
岳拾钦笑岔气了,这一手才是今天最骚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