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川拖着行李箱磕磕绊绊地跟着他,“去哪儿啊?”
“去吃饭啊,”张帆把他的行李箱扔进后备箱,“你这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啊,这么轻?”
“我是问去哪儿找他……”
“他局里,”张帆冲着他挤挤眼,“正好去见见你嫂子。”
“啊?”
“啊什么啊?”张帆乐了,“他这女朋友出国前就家里给定好了的,俩人一起出国读书,就等厉谦扶贫完回来结婚了。”
曲川被这个消息轰得手脚冰凉,浑浑噩噩地跟着张帆吃了中饭,又听见张帆在车上和厉谦通电话说去他那。
厉谦的声音在车载电话里听起来有些失真,也没多说话,只说让张帆到了办公室后别乱动他东西就挂了。
车开进一座工业园里,楼顶上的字是“科工”的样式。“科工集团基地,”张帆给他解释,“做军品的研发生产。厉谦现在主管就是这个。”
办公室在十四楼,一张大办公桌,一套沙发,一面墙的书柜,书柜上还放着不少模型。
张帆轻车熟路找到水壶烧水,又不知从哪翻出块糖给他。
“谦哥不是说……不让你乱翻吗?”
“不该翻的我不会动的,”张帆被他逗笑,“你也太听他话了。”
曲川趴在窗口看底下的人,工业园里的人们快速地来来往往,间或有运货车开进开出。他等的有些困了,才听到门口有人进来。
他猛地回过身来,厉谦穿了一身西装,胳膊上搭着大衣,边走边松领带,“部里临时叫去开会,折腾到现在,张帆带你去吃饭没?”
“我能饿着他吗?”张帆不满,“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曲川则点点头,仍没有移开目光。
“怎么盯着我看,”厉谦笑起来,“不认识我了?”
“认识。”曲川低低地应了一声,也跟着笑了。他只是觉得厉谦不一样了,亓县的那个厉谦是温和周全可以依靠的大哥,而现在的厉谦更像是沉稳又带了些凌厉的掌权人。他感觉陌生,却又为这种陌生而吸引。
“走吧,带你回去。”厉谦拿起他的行李箱带着他们往外走,一边看向张帆,“你呢?”
“路上接了个电话,晚上有事,”张帆耸肩,“明天有空的话我可以带小曲儿去转转。”
“行。”厉谦和张帆分两头离开,到了车上又和曲川说,“张帆现在准备读博,每天在研究院跟项目,你要是愿意可以跟着张帆去研究院自习,有什么不会的还能问他。”
曲川点头,他看见研究院就在基地对面,犹豫了一会才说,“他好像挺忙的……”
“他偶尔有事得出去,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那,”厉谦看着他踌躇的样子,又补充,“你要是怕打扰他我们家周边还有图书馆也能去,来办公室找我也行。”
曲川定了心,专心致志地盯着窗外看起风景来。
厉谦住在离科工车程十分钟的地方,科工自己的地皮自己的工人建的房子大且简单,南北通透的四室两厅装修成木色系,厉谦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客卧,又给他说明了其他房间用处,最后说:“别拘束,家里就我一个,你当在还在亓县就行。”
曲川想了想,“你……不和你妻子住一起?”
“张帆和你说的?”厉谦笑了,“婚前同居不被我国法律保护。”
厉谦也不给他时间纠结这个,催他赶紧洗漱休息。
后几日等张帆闲了下来曲川便跟着张帆逛了几个景点,又同厉谦说好自己白天就去图书馆自习,等图书馆关门了他就回家。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麻烦,厉谦也不强求他,只是晚上回家做饭时多做一份给曲川第二天中午留下。
厉谦的工作还算规律,只要偶尔事情太多他也会回家匆匆吃个饭再走,曲川第一次见他做饭时实在震惊,在农村男人是不下厨房的,在亓县时给扶贫队做饭的也是队里专门请来帮忙的人。他扒着厨房门看厉谦围着围裙忙碌,被厉谦喊进去打下手,没两天自己也能做餐饭了。但他总是对于厨房畏手畏脚,做碗汤也要等厉谦回来放盐。
张帆对他俩这种相处哭笑不得,竟生出一种“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感慨。
“谦哥又不老。”曲川反驳他,“我也不小了。”
张帆憋着笑点点头,抬眼却迅速绷直了身体,“嫂子你回来了?”
曲川回过头,一头利落短发的漂亮女性身穿灰色职业套裙站在那里,看到他有些疑惑,“这是?”
“曲川。”张帆搂住他往前推,“厉谦和你说过吧?”
“说过。”女人温柔地笑起来,向他伸出手,“欢迎你,小曲。”
曲川懵懵懂懂地和女人握了手,又听她说,“我先去忙,你们慢慢看。”
张帆应好,等女人走远了又冲曲川做了个鬼脸,“开放日真好,连莫老板都这么和蔼可亲了。”
这是研究院的开放日,专门给各高校的学生参观科普,张帆就带着曲川来看。
“莫老板?”
“就是导师里的大导,”张帆又指着专家墙上女人的介绍,“莫娅,从少年班直博留研究院,三十二岁,现在是院里最年轻的导师,也是我的导师。”
曲川默然点头,北京城在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里给他的冲击太多,更何况这是北京的研究院,真要论起学历来当年扶贫队也没有差的,大多数都被繁重的工作压的没有时间炫耀而已。
“当年莫老板和厉谦可算是我们圈里的公敌,一个考上少年班一个拿到竞赛保送,我们爸妈都恨不得把他俩拐回家里当自己孩子,”张帆感叹一声,“果然优秀的人都相互吸引。”
曲川强打起精神,他实在也没胆子去做如何的美梦,只是仍然难以遏制的自卑要将他埋没了。张帆察看他脸色不好,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呀,你发烧了。”
他的烧突如其来,好在正值周末,没过一会厉谦就到了旁边的医院看他。
张帆在楼下给他缴费,小孩一个人在挂水,一米七几的个子低眉搭眼地缩在角落里显得伶仃。
“谦哥。”曲川远远看见他,伸出没扎针的手冲他挥了挥,又扬起一个微弱的笑,“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厉谦坐在他旁边挡住过道里的风,又把手覆在冰凉的针管上,“北京这暖气冷热交替温差大,我应该提醒你。”
“我……”
“不说了,”厉谦见他一脸倦色,截住话头,“睡会吧。”
曲川鼻子一酸,慢腾腾地把头靠在厉谦肩膀上,没多久竟真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护士来拔针的时候,张帆和莫娅都来了,站在一旁等他。他被这兴师动众的阵仗弄得愧疚起来,莫娅却笑着说,“也不是特意来看你,反正晚上本来也打算一起吃个饭的。”
于是曲川懵懵懂懂地跟着厉谦一行人到了一家餐厅。或许是为了照顾他,饭菜做的极清淡,却有滋有味。
几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轻声细语地聊起天来,他们谈论的大多是从前的学业和现在的工作,偶尔也说说在亓县时候的事。厉谦余光见曲川低头扒白饭,心说这孩子也太认生了些,一边又用公筷替他夹了些菜,等曲川尽数吃下去了又夹一筷子。
莫娅笑道,“我算是相信小帆说你这待遇赶超厉琛是真的了。”
厉谦不置可否,接着先前的话题聊,倒是曲川更局促起来,这回连莫娅也瞧出他的紧张了,心知自己不该开这个玩笑,想了想又说,“小曲你快高考了吧?打算考哪?我们研究院从明年开始招本科生了,有没有兴趣考来?”
“我学籍在河北,考这边分太高了,”曲川轻轻摇头,“我成绩不好。”
“你学得很好了,”厉谦不爱见他收敛的模样,开口打断,“何况还有一年半呢,谁知道以后的事。”
莫娅跟着点头,却再找不到话题了。好在饭已经吃得差不多,几人起身离开。送曲川回了家厉谦又同莫娅牵着手往外走。
莫娅难得发愁,“我实在想和曲川那孩子多聊几句,但总是说错话。”
“也正常,你这个从小保送到大的天才工程师哪里考虑过分数线的事,”厉谦笑着摇头,“他的成长环境和我们太不同了……你哪能处处想得周到。”
“我看你就能处处想得周到,”莫娅感叹一声,“你不去搞政治真是可惜。”
“原本是想的,去了次亓县回来反而不想了,”厉谦笑道,“总觉得没意思,想做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何况我这也算是一只脚在科工一只脚在官场,两边担着嘛。”
“你心里有谱就行,”莫娅说,“你接曲川回来是让他陪厉琛的?”
“有这个原因,”厉谦点头,又坦诚道,“我也和你说过他的事。这几年在亓县我也看出来小曲真心把我当哥哥的,小孩子一个人不容易,我能护到的就多护一些。”
“十七岁还算小孩呢,你那时候可都……”莫娅带了些笑意,看见厉谦的神色又停了下来叹口气,“我不说了,你既然把他当弟弟,我自然是和你一个态度。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往后我们要是住在一起……”
“哪就这么远了,”厉谦好笑地搂住她,“我们年后结婚,那时候小曲都回学校读书了。等他再放暑假你正好要去英国做学者访问,再往后人家读大学了,谁稀罕和我们两个中老年人住一起,别瞎担心了。”
莫娅笑起来,不轻不重地给了男人一下,“你才中老年人。”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送完莫娅到家厉谦才独自一人往自己家的方向回走。
开了门发曲川的房间门没关,灯还亮着,厉谦探头一看曲川只穿了秋衣,正趴在桌上睡觉。他走进去,男孩的头还枕在厚厚的数学试卷上面,旁边的草稿本掉在了脚边。厉谦给他捡起来,意外地发现本子后面画了不少北京的建筑,笔法粗糙青涩,结构却是完整的。
厉谦心下一动,把本子放了回去,轻手轻脚地抱起曲川准备把他放回床上。
把人抱起厉谦才发现曲川是真的太瘦了,青春期的男生抽条本是正常,但是这隔着衣服还能摸到骨头的手感实在是让他皱眉,曲川的烧又有反复,消瘦的脸颊绯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厉谦想了想还是把人喊起,跑了退烧药给人喂下去,曲川靠在床头发懵,喝完药突然“啊”了一声,看着厉谦,“我题还没做完。”
厉谦哭笑不得,一用劲把他摁进被窝里,“睡觉。”
曲川反抗:“就差个结果了!”
“睡觉,明天再算。”厉谦依然稳稳地压着他的被子不让他起来,“你就是刚刚做题用脑过度才又发烧的。”
曲川只好蔫儿蔫儿地应了,没一会退烧药的功效上来,他又睡了过去。
厉谦关上门离开,要不是见过曲川在亓县读书的样子,他也不能相信学生能自觉到这个份上。他和莫娅某种程度上都是读书时代遭人嫉妒的那种人,上大学之前纯靠聪明,每天悠悠闲闲还能靠竞赛拿奖保送top2的大学,直博、出国,也不是没有努力,但是总比曲川这种从中学就开始拼命的学生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