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川到底是年轻,一觉醒来就没什么事了。但厉谦总觉得不放心,正好没两天厉谦就放了年假,就带着曲川去了厉琛那里。
厉琛本人比照片里健康一些,肤色仍是苍白的,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跑过来给他们开门,见到厉谦高兴的叫了声“大哥”,一把抱住又松开站在一旁傻笑。
曲川实在瞧不出这人哪里是张帆嘴上的“惹事精”,厉琛也在看他,带撒娇地冲着厉谦问,“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呀?”
“别显得自己年纪多大似的,”厉谦训他,于是厉琛瘪嘴站好,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曲川对吧,大哥和我说过你,说你还夸了我的画呢。”
“小姑说你这些日子不爱说话了把她吓得够呛,我倒是一点没看出来。”厉谦无奈,又转头对曲川说,“他成天要我给他当观众,我一个做科研的实在缺少艺术天赋,你陪他玩吧。”
厉琛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手拉住曲川,“走吧,带你去我画室看看。”
走之前还给厉谦留下一句,“我妈在楼上客厅,她更年期,你哄哄她!”
厉谦叹口气,去找小姑。厉琛母亲生他时候坏了身体,坐月子时又因为担心孩子没有养好,一到冬天就只能病怏怏地窝在暖炉旁休息。厉琛刚进门就热出一头细汗来,女人给他端来杯茶,先问了问他的近况,又关心和莫娅的婚礼什么时候办,闲聊了半天又说,“也只有你想得周到,带来个孩子陪他。”
“厉琛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我自然对他要上心,”厉谦捧着茶喝了一口,觉得仍然烫就放下了,“小姑这次主动找我帮忙,是厉琛怎么了?”
“是我有事。”女人虚弱地笑笑,“我上月去例行体检,查出癌来了,约莫活不到夏天了。”
“这么急?”
“晚期了,”女人说,“之前吃不进饭以为是喉癌,折腾了半天治疗没见好,再查发现是舌癌。一来一去就拖到晚期了。”
“本来老爷子就不待见我,要不是你他肯定连着琛儿也不会喜欢,我想来想去只能托付给你,”女人叹了口气,“也不用太护着他,任他作去,你只管他死活就行。”
“厉琛知道了?”
“知道了,”女人笑,“哭了场狠的,前面还跟我面前伏低做小要伺候我,没几天后就不爱搭理我了。”
这对母子真是,厉谦沉默了半晌,“化疗总能多一些时候。”
“不想化疗了,”女人笑,“我爱美,化疗头发掉光了下去以后我男人不认识我了。”
于是厉谦之后不说话了,坐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扶着小姑回卧房,最后与她道别。
厉谦回到一楼的大厅又等了会,厉琛才带着曲川兴冲冲地从画室里走出来,厉琛看起来心情很好,“大哥,我想教小曲学画画行吗?”
厉谦心说他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特地带曲川来他家里,但他还是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曲川,见曲川亮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才应了下来,让他俩自己约时间去。
厉琛的绘画老师还没当起来就到了过年。厉谦带着曲川回老宅,曲川才知道厉谦之前说的“过年时候大门敞开谁都能来”是怎么回事。老爷子住在皇城根下的大院里,进来的路弯弯绕绕,越绕越往里走,院两边还有过年依旧站岗的门卫,进院子就是大台,老爷子坐在大台上的太师椅上和周边一帮同样年纪的老干部们喝茶,底下的人来来往往和他拜年,拜完年也不走,就留在院子里吃酒聊天。
曲川没见过这个阵仗,被拉到老爷子跟前还有些发懵。厉老爷子气势足,人倒显得温和,一派慈祖的样子拉着厉谦问了又问,听到曲川是从亓县带出来的还分外高兴地给了个红包,曲川吓得赶紧看厉谦,见他点头才敢揣进兜里。
“他就好面子,”厉谦带他拜完年站在一旁,“他觉得我把你带北京来显得厉家人仁厚,有爱心,会做事,是他教子有方。他往后说起来也有面子。”
曲川见他不咸不淡地样子心里有些难受,“那你是为了这个原因……”
厉谦瞥他一眼,曲川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认错,“我瞎说的。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笨……”
厉谦没好气地弹了他额头一下,“小没良心的。”
曲川的心被这一下弹得又软又酸,霎时间没忍住红了眼眶。厉谦还以为把人打疼了,想掀他刘海准备看看,曲川赶紧把他手拦下,“就是风迷眼睛……”
厉谦还狐疑着,正好另有人来和他拜年,他也就放开曲川,和他叮嘱两句便不管他了。
曲川手里拿着厉谦寒假里换下来给他用的手机,没一会厉琛打电话给他问他来拜年没,问要是都在大院里要不要跟他去玩。
曲川找厉谦半天不见人,想想就给厉谦发了个短信自己去找厉琛了。
他二人爬上屋顶的时候曲川总算信了厉琛这个“惹事精”的称号,两人从楼边踩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梯子摇摇晃晃地从北房墙边往上爬,他还得帮厉琛夹着画板,又累又惊险地爬到屋顶上,曲川觉着比在学校跑一千米还累人。
厉琛可得意,两条腿还在空中晃悠,“每年过年我都去老爷子那露个脸就来这,看看这些人巴结老爷子的嘴脸,有时候还能逮到在厉家院子里贪污腐败的场景。”
曲川不好接话,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他发现自己竟然能远远地看见厉谦,男人站在一帮人里面,皱着眉头喝别人敬的酒。
厉琛也不说话了,翻开画笔开始画画。他是学油画的,素描却也画的极好,几笔就把一处的景给勾勒出来。曲川看他画画,间或低头找厉谦的身影。没一会他看到张帆来了,接着莫娅也来拜年了,穿一件大红色的长风衣,站在厉谦身边登对地一起去见老爷子,收下了个明显厚重的大红包。
“你害怕啊?”厉琛问他。
曲川摇摇头。
“嘴唇都白了,”厉琛指指他,“别逞强啊,你要是出事了我哥又得训我。”
曲川还是摇头,“真没事,刚上来时候风吹狠了,缓一会就好。”
“那行,”厉琛点头,“你凑过来点,自己握笔试试画。”
厉琛勉强算是个好老师,反正和他学画时间倒是过得很快,曲川摸出手机看厉谦还没给他回短信或者电话,还在犯嘀咕,就听旁边的厉琛冲着底下大叫,“哥你得救我呀,我这梯子没了!”
他一低头,发现厉谦和莫娅站在房子底下,莫娅冲他们笑了笑,旁边的厉谦面沉如水。
曲川看梯子没了也吓了一跳,但他不敢像厉琛大大咧咧地喊着求救,他只能一步步试着往下挪。
“别动了。”厉谦说,“好生待着,我去找梯子。”
莫娅留下来看着他俩,没一会厉谦不知道从哪搬了驾梯子来,和莫娅两人一人扶着一边把他俩迎下来。
“莫娅姐,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厉琛心虚,不敢看厉谦,只能问莫娅。
“小曲手机的定位开着。厉谦一看短信小曲说和你在一起就知道没好事,”莫娅叹了口气,“说要来看看你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曲川比厉琛还要心虚,他又和莫娅不熟,连个庇护所都没有,一直到吃完晚饭送完那两人各自回家都不敢说话。
眼见着厉谦一言不发地要回自己屋子,曲川终于急了,“谦哥!”
“我不该和琛哥爬屋顶,我明知道琛哥身体不好我还让他爬屋顶,还让他在上头吹那么久风,屋顶上又高又危险,我们还在上面待那么久,还麻烦琛哥教我画画,我真的知道错了……”
厉谦皱起眉头,打断他,“那个屋顶他都爬了十多年了,你倒好,第一次就敢跟他上去,还敢两只手空出来画画。”
“谦哥……”曲川一顿,瞪大眼睛看着他。
“厉琛穿的绒衣绒裤裹着大羽绒服还贴着保暖贴,你就这一件新买的羽绒服能挡点风还跟着他吹那么久风,你是想摔死还是冻死?”
曲川摇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厉谦和曲川断断续续相处这几年最多是见曲川红了眼眶把眼泪憋回去,还没见过这个情况,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只好也蹲下去拍拍他肩膀,“我是担心你才说这种话……”
下一秒就见小孩抬起一张稀里哗啦的脸,“我不是难过,我就是,我就是好久没人担心我了。”
厉谦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干脆任小孩凑近他蹭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最后曲川红着眼睛又红着脸和他道歉说弄脏了衣服。
厉谦叹了口气,让曲川开了电视看春晚,自己认命的到浴室洗澡洗衣服。曲川总让他想起小时候从回家路上捡的那只流浪小狗,别人伸手它的第一反应不是抚摸而是打击,接到抚摸时更怕那是暴风前的温柔。曲川的眼睛也像小狗一样黑亮,还带了在亓县时泥土房倒塌那天的雨雾。
洗衣服的时候厉琛又打电话来可怜巴巴地道歉,厉谦凉凉道,“你每年都说下次不敢了,哪个下次你没到那去。”
厉琛“嘿嘿”地笑,知道厉谦这是不打算骂他了,又贫了几句嘴才挂电话。
到了客厅看曲川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厉谦喊他去洗澡还恋恋不舍地再多看一眼,厉谦一言难尽地望着电视里鸡飞狗跳的小品,心想影视作品的审美大约还是需要普及给小孩的。
两人全都洗漱完已经是十一点多,厉谦陪他看了会节目又走到阳台上打电话,曲川听见厉谦隐约说着“明天去你家拜年”“把事定了”“我也爱你”这样的话,心知是在和莫娅通电话。果然厉谦挂了电话走进来,让他明天和厉琛待一块,说自己得去莫娅家拜年。
曲川点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倒计时开始了,电视里主持人大喊着“新年好”的时候他嘟囔了句什么,然后望向厉谦,“新年快乐。”
厉谦摸了摸他的头,“新年快乐。”
第3章 第3章
曲川在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厉琛那里,到了晚上厉谦下班接他回来,有时候他也自己坐地铁再走一会回家。
厉谦对他在厉琛家也放心,不管怎么样至少小少爷家的伙食好,能把曲川给养胖一些也是好事,再者他小姑的身体不好,只放着厉琛和定时去的阿姨也不顶事。
临到曲川要回学校了,厉琛还约他每周来家里画画,“叫我哥去学校接你嘛,他工作又不忙。”
下一秒就被厉谦的眼神给吓得缩头闭嘴。
曲川却知道这是属于厉琛的恃宠而骄。不管是自己瞎折腾还是故意讨骂,不过都是知道厉谦永远不会不理他,也永远不会真正的烦他。
“在我哥真生气的边缘反复试探。”厉琛笑着说自己,又说,“他就是个操心的命,你看他工作时候雷厉风行的,面对亲近的人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这倒是真的。曲川想,他认识厉谦这么久就没见过他发过大火。扶贫队刚到亓县的时候村民都以为他们又像以前一样丢下钱就走,至多待几个礼拜做个面子工程,所以在去挨家挨户统计情况的时候总免不了被冷眼凉几句,后续开展工作的时候也总和村民有摩擦,有的村民蛮横,仗着对方是政府的队伍甚至推推搡搡的动作也有,他远远地都见过几个队员边走边骂娘,连陈达平都忍不住骂几句脏话,只有厉谦,这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偶尔面露不豫,但涵养极好,从未见他说过粗口。到后来他和厉谦认识,他见过厉谦最多的表情也是笑,连生气都只有他和厉琛爬屋顶那一回,也就只是语气显得凶,并不是真要骂他。
“所以你面对他的时候不用那么……谨言慎行,”厉琛说,“他早就把你当自家人了。”
厉谦送他到学校,以家长的身份见了班主任,多多少少交代了情况,又叮嘱曲川有事情和他说,最后才和他道别。
曲川照例在校门口看他开着车走远,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自己太过贪心,竟已经期望起暑假来。
高二的学习节奏紧,转眼半个学期过了,学校要开家长会。以前的家长会他自然是没有家长来参加的,今年学期初厉谦在班主任那里留了电话,统一的短信就发到他手机上去了。
厉谦说要来,倒给复习期中考的曲川打了一针鸡血。往常曲川的成绩也好,分科以后次次月考都是年级前五,但这次厉谦要来,他一想桌上得摆着自己的成绩单,恨不得考个门门满分出来。
考完以后距离家长会还有整个上午半天休息时间,曲川早就规划好了这个时间,借着走读生的卡混出了校门就往市里去了。
厉谦快过生日了,往年在扶贫队里有人过生日都是长寿面里卧个蛋,说一声生日快乐就算是过完了。现下他拿着去因为去年期末成绩发下来的奖学金,他想给厉谦买礼物。他不知道厉谦喜欢什么,更不知道厉谦需要什么,同龄人的礼物都是精致的摆件或者更幼稚的物件,他断不会天真地把这些送给厉谦。
他最后敲定买袖扣,是从有的老师桌上的时尚杂志上看到的,他想了想厉谦穿西装的样子,袖扣大约是能用的到的。
他选了挺久,最后选了据店家说是什么星空石材质的一对袖扣,星空石是极深的蓝色,镶在方形的白金底托上,除此之外在没别的花纹。他买完将小盒子贴身装了,坐着中巴往学校赶,临到学校又后悔起来,厉谦肯定会说他不好好读书尽想些没用的事。他不想给厉谦留下一丁点坏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