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谦到的早,提前接他出去吃饭。曲川的小盒子揣在兜里只觉发烫,连饭都吃的心不在焉。厉谦疑惑,想了想只当是小孩这次考砸了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坦白,也不急着和他说话,只给他夹菜吃。
直到两人走进校园,厉谦看着大红色的期中考排名榜第一行曲川烫金色的名字。
“哥?”曲川偏着头看他,“怎么了?”
“小曲同学很用功啊,”厉谦拍拍他肩膀,“辛苦了。”
曲川抿着嘴笑,隐约露出一点得意的意味。
开完家长会天色将黑,曲川总算下定决心要把袖扣送出去,他看着厉谦上车,把盒子往副驾上一扔,跑了。
厉谦:“……”
他是不是该思考一下怎样和青春期少年相处了。
他往回开时才想明白这应当是曲川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又不好意思亲手给出来才想了这么个方法。
他回去同莫娅说起这事,莫娅被逗笑,直说这该是校园恋爱的情节了。
厉谦跟着莫娅说笑,等回到家中想起曲川吃饭时心不在焉地样子,心说小朋友该不是早恋了,连生日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都能想起来,肯定是旁边有女孩提醒他。
他皱起眉头,转念又一想曲川不管怎么样也没有耽误成绩,一个人在外求学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姑娘一起拼搏也挺好,遂放宽了心,只发了个短信给曲川说礼物很喜欢,又说当前还是以学习为重,如果想恋爱他能理解,更重要的是要珍惜女方。
曲川的心跟着短信一上一下,他知道厉谦是误会了什么,自己却莫名委屈了起来,干脆关机闷头看书去。
还没正式入夏,北京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厉谦和莫娅领了结婚证又抽时间拍了婚纱照,老爷子坚持要给长孙和孙媳妇办酒,两人工作都忙也都不愿意这种人多的场合,两厢一僵着就是几个礼拜,厉琛的母亲在这期间去世了。
厉琛在厉谦的帮持下操办完葬礼,人又变回几岁时在老宅的阴沉样子,大学也总是逃课去各个建筑的楼顶上画画。厉谦看不过去,莫娅也见不得丈夫忧心忡忡的样子,做主每个礼拜周末都把厉琛拽到家里来吃顿饭,才能见兄弟俩脸上多些笑意。
两人结婚后两人住过一阵新房,后来被北京的早晚高峰折腾得没了脾气,索性搬回原先离工作地方近的家里,只是莫娅搬进厉谦房子里住了,两人请了个帮忙的阿姨,莫娅也不挑剔,安安生生地过着日子。
七月初莫娅如约踏上去英国的飞机,厉谦送她到机场,说:“我们俩居然连蜜月旅行都没有。”
莫娅笑眯眯地气他,“人民公仆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嘛。”
厉谦送走莫娅又去接曲川,小孩背了个包远远跑过来,到身边才发现已经长高了不少,只是校服底下依旧是一把骨头不见肉。
曲川坐到车里抬眼看见厉谦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枚低调的钻戒环在男人修长的无名指上,被夏季的日光照的熠熠生辉。
“恭喜你呀,”曲川笑呵呵地指着他的戒指,“新婚快乐。”
厉谦颔首算答应,转念又想起担心曲川早恋的事,联系到曲川盯着他的戒指看,不由得以为曲川想结婚,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呢?”
“我什么?”
“我倒是不介意你这个时候谈恋爱,但是结婚现在还太早,和女朋友多谈几年恋爱再——”
“哥,”曲川第一次打断厉谦的话,“我哪来的女朋友?”
两人几句话把误会说开,均是哭笑不得。曲川心里一动,试探地问,“哥,你不阻止我谈恋爱?”
“恋爱是人的本能,”厉谦说,“现在早是早了些,但你懂事得早,又是个有自控力会做选择的孩子,我也相信你。”
“真的假的……”
“你哥我是这么冥顽不化的人吗?”厉谦说,“怎么样我也是经历过青春期的男人,你们那点小躁动都是正常的,虽然我不提倡,但是有就有了,也不用害怕去遮遮掩掩。”
“那我要是……”曲川咬咬牙,“喜欢男人呢?”
厉谦露了个惊讶的表情,脸色在几种情绪中转了又转最后平静下来,他侧头看副驾驶座上惴惴不安的曲川,男生的手死抠着自己的衣摆像要攥出水来,“他对你好吗?”
“好。”曲川飞快地答到。
“你们……相处的好吗?”
“好。”
厉谦的眉头皱了皱,“做到哪一步了?”
“啊?”曲川发懵,半晌明白过来厉谦的意思,红了一张脸,“没有,他连我喜欢他的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厉谦犹豫了一会,“他喜欢男生吗?”
“没问过,”曲川嘴里泛起苦味,下一秒又被甜腥味盖过,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但他有女朋友,对女朋友很好,应该是不喜欢男人的。”
厉谦懂了。
但他只是懂了曲川的意思,他没懂曲川怎么变成同性恋的。他又觉得他太小了,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导致同学之间稍微有人对他多一些照顾他就把这份温暖当成了喜欢。他又反思起自己,厉琛读书时候他身在德国都有事没事就关心一下弟弟的情况,只是曲川平日里太乖了,才让他忽视了小孩的心里感受。
曲川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哥,你生我气了?”
“怎么会。”厉谦回答,“不过你得想清楚,有的时候感动或者温暖并不是喜欢和爱。”
“我知道,我也问过我自己,”曲川说,“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他,就是……看他和女朋友在一起会很难受的那种喜欢。”
厉谦看他一眼,心里不是滋味。曲川到了高中身高往上窜,五官也长开了,怎么看都是一个英俊的大男生,再加上他成绩好性格好,在学校里该有多少女生喜欢。怎么就喜欢上一个男生,明知道得不到回应了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厉谦闷了半晌,又长出一口气,“这条路太难了,不管现在还是往后,我担心你。”
“不难……”少年低着头,“我也没打算告诉他,等什么时候不喜欢他了就没事了。”
曲川的样子让厉谦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低着头说穿湿衣服不冷的小孩。他当真是心疼了一下,怎么说曲川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近几年在他身上操的心不比厉琛少,他也不愿曲川再露出这种习惯了忍受的表情。
“上了大学就好了,”厉谦想来想去只能这么安慰他,“大学里优秀的人会更多,你总能找到和你相配的另一半。”
“我知道。我不难受,我就是憋得慌想说出来。”曲川冲他扬起一个笑,“哥,你真好。”
话题到此为止。
厉琛知道曲川回来了挺高兴,他和几个学长学姐合资在学校外边租了仓库开了个画廊,第二天一早就不由分说拉着曲川要带他去看。
厉谦想着平时曲川把自己管的太紧,好不容易有人给他放松一下也就由着他俩折腾,叮嘱了几句未成年人禁止事项就放他们自己玩去了。
夜里把他俩接回家,又接了张帆,四个人去吃晚饭。张帆已经成功考上了博士,博导就是刚去英国的莫娅。
“怎么感觉突然就比你小了一辈。”张帆剥着虾,语气不满,“原来你让我找莫老板当导师安的这个心。”
厉谦懒得理他,“你们那个研究院的夏令营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一,”张帆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曲川,“你是想让小曲儿跟着去听课?”
“我是有这个意思,”厉谦点头,“看你方不方便,也看曲川愿不愿意。”
“我们这是做高分子的,估计不合适,”张帆想了想,“有个建筑院的夏令营,你感兴趣吗?”
曲川一听就愿意,也不等厉谦反应就点了头说好,张帆见他的样子一下就笑了,“还是厉谦了解你,我俩之前商量过一句这事,他就说你肯定喜欢建筑方面的。”
曲川一愣,去看厉谦,男人慢条斯理地在喝汤,“夏令营就一个礼拜,你白天去听听课,晚上还回家住,愿意去就让张帆给你开个证。”
“谢谢哥。”曲川也不知道厉谦怎么摸到他心里的,只觉得厉谦厉害极了,又贴心极了。
“我也从央美那里给你额外申请了个名额,”厉谦又对厉琛说,“你要是真想读研下周一就去报到好好听课去。”
厉琛也惊喜地点头,“官僚主义就是好。”
厉谦看他一眼,他又急忙笑嘻嘻地捂住自己嘴巴。
于是厉谦没好气地笑起来,“你这张嘴啊。”
事情说定,曲川到了周一就去跟着听课了。厉谦则忙,有时候曲川都整理完笔记准备睡了还不见厉谦回家,只有回来时候看到早上留给厉谦的早餐吃完洗好了盘子在一旁时他才知道厉谦晚上确实回了家。
其实曲川也不爱回家,准确地说是不爱路过客厅。
客厅有太多成双成对的物件,还有一版大幅的婚纱照。雪白的婚纱与黑色的西装交织缠绵,放大后更显得恩爱。
曲川第一次见这张大照片时难得见到厉谦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说放卧室就行了,莫娅非说这面墙光秃秃的,挂张照片好看。”
“嗯。”曲川赞同,想了想又说,“真的好看。”
是真的好看,厉谦不必说,莫娅更看不出比厉谦还要大上三岁,年轻的女博导穿上婚纱弯起眉眼,仿佛是个十八岁的小女生。
他不该去讨厌这种幸福感,他至多只能试着逃避。曲川想,但他又渴望接近厉谦,蜜糖与毒药一同品尝大约就是他难以言说的心境。
他在夏令营认识了不少同是高二的学生,也和他们一起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参观听课,相处了几天才知道像他这样挂个牌子只去旁听不参加大学提前考核的“关系户”还有,四十五人的夏令营队伍里有四个人是这么进来的,也包括他。旁人对他们倒没有意见,毕竟只是旁听也不占用提前考核的名额,但他们四个还是混的更熟一些。
他们互相通了来历,曲川怕给厉谦惹不需要的麻烦始终没说,那三人也不太在意,本身能用这种途径到夏令营的都是有背景的,总有些不方便为人知的背景。
曲川晚上回家想了想,还是等到深夜里厉谦回来又和他说了,厉谦问了那四人的情况,“照实说吧,他们几个家里都管的严,家教都好,现在认识一下也挺好,说不定你们日后还是同学。”
曲川放下心来,聊起天来才发现还有一个是过年被家长带去给厉老爷子拜过年,是隶属同一个系统的四院子弟房宣。
“你看着北京大,其实一个圈里的人绕来绕去还是那几家,总会碰到的。”房宣眯起一个狡黠的笑,“我说小曲儿,你真不和我们去玩?”
“不去了,”曲川摇摇头,无奈地笑起来,“河北考生不努力就真没大学读了。”
三人想想也是,只好放他回去读书。
高二的暑假从两个月压缩到三个星期,曲川回二中补课的时候莫娅还没踏上回北京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