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之后,戴一头有点晕,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看见站在走廊里的裴单,在昏暗的灯光下,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
他笑着走过去,两人走出影院去吃饭,边吃边聊刚才的电影。
戴一吐槽得很犀利,两个人笑得停不下来。
突然,裴单敛了笑,认真地说:“刚才电影里有一句台词我非常喜欢。”
“哪句。”
“世界上有太多孤独的人害怕先踏出第一步。”
戴一怔住了,感觉他认真的样子像是意有所指,但又害怕是自己多想。
裴单重复一遍:“第一步。”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戴一没有立刻回答。
回到寝室后,他想明白了,会不会他也喜欢我,和我一样在隔岸观火?等我,等我下周就去和他表白吧,我找不到借口了,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周末,戴一回家了,妈妈在家里哀声叹气,最近皮草店裁员,她失业了。
她坐在屋里床上打电话:“喂,陈姐啊,你认识哪招工的吗?
“原来那个地方有年龄限制嘛,前两天就不干了。
“上次你说的那个待遇挺好的那个地方现在还招人吗?
“啊…要35岁以下的啊。
“行,你听说啥招工的和我说啊。
“这不孩子还念大学呢,我咋地也得有个工作啊。
“行,有空聚聚,好了,拜拜啊。”
“喂,李姐啊,你认识……”
……
戴一轻轻地走过去,抱住了她。
她依就在打着电话,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
…
回学校的时候,戴一去了系里的兼职群,领了几篇稿子,去图书馆开始做笔译。
翻译完之后,戴一收拾好电脑乘电梯下楼。
电梯门开了的时候,里面容平正在解领带。
戴一假装没看到,上去之后就背过了身,然后听见他说:“吃晚饭了没。”
“正打算去吃。”
“我也是,一起吃吧。”
戴一没有拒绝。
第二天早上,戴一清醒了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在寝室。
一间卧室,很大,很亮,很整洁。
卧室的门开了,容平走进来,已经收拾整齐:“昨天晚上你醉了,送回寝室不方便,就把你带回家了。”
戴一没有吭声,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痕迹。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容平过来要扶他。
“别过来。”戴一头痛欲裂,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了:“你离我远一点。”
“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要提。”戴一觉得嗓子紧,差点吐了出来,急忙捂住嘴,低头不动。
容平拿起床头的水,递了过来。
戴一狠狠地把杯子打碎,喘上来气了:“你真卑鄙。”
“你真天真。”
“你装得挺像好人。”
“好人?”容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大笑了几声:“是装得挺累,但是睡到你这样的货色,挺值了。”
戴一几次提起拳头,都因为头疼放下了,慢悠悠地开口:“你就是一条阴沟里的臭虫,披着张人皮就得意到不行,真是让圣母都可怜不起来。”他看容平脸色发黑,显然没听过别人这么骂他,接着说:“你觉得你能伤到我了?”
“你不害怕吗?我手机里可是还有你的照片。”
“不。你是前途无量的大学教授,而我呢?不过是个家里没权没势的可怜学生罢了。”戴一双眼放空,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未来不知在何处,但总归不会太好,你要是敢给第三个人看我的照片,我不会到处举报你,也不会受你威胁害怕你,我只会——”他舔舔嘴唇,直视着他,拉长了声音:“和你一起下地狱。”
容平还在笑:“你不会,你还有你的家人,还有你喜欢的那个人。有念头的人是不会想死的。”
戴一也笑了:“我要是没读过书,就是妥妥地地痞无赖,一家都是那种。为了报复你,恶心你,我可以舍下自己,知道吗?小心被我反咬。”
容平皱了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渐渐松开眉头:“是我低估你了,你不只辣,还有点呛人。”
“把照片删了。”
容平没有生气,反而大大方方地打开手机,删了照片:“真是难驯服的小东西。”
戴一没有再和他吵什么,穿上衣服直接出去了。
出来之后,他更加恶心,趴在小区的垃圾桶前,干呕了几声,接着摇摇晃晃地走。
刚才和容平说的那些话震住了他,也震住了自己。现在独自走在大街上,眼眶忍不住微微发酸,凭什么他遇到了这样的事?为了勤学打工翻译几篇稿子,受了这么多委屈,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遇不到?
他怨恨容平,也怨恨家庭,像一只猩红了眼的困兽,咆哮张开嘴,撞在栏杆上,涎水顺着兽牙滴落,混合着淡淡的红色,是从身体里面出的血。
他又蹲在路边干呕了起来。
手机响了,是妈妈,她高兴的说,自己在熏腊店找到了新工作。
戴一忍住想哭的欲望,恭喜了她。
妈妈没听出来什么,还在电话那边继续说:“你要想去哪里玩就去,看你天天闷着,也不知道出去转转。”她感叹了一声:“妈妈找新工作还是挺容易的,家里边还有钱,你不用担心。”
戴一心想,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你早一点说我就不用去翻译稿子,就不会遇见容平。
他感觉周围高层像是冷冰冰的栅栏,扭曲着把自己关在这里,不得动弹。
妈妈还在那边兴奋地讲着新工作。
但他只是平静地对着话筒说:“我要上课了,拜拜。”
窒息,大脑一片混乱,仿佛溺在了水里,最后还是交感神经兴奋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心里有个声音说:去洗澡,洗个澡就好了。戴一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睡着。
梦里的他站在了电梯门前,等着电梯的到来。
戴一看着自己走进电梯,和容平一起去吃饭,吃到一半起身去卫生间。
等到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视角就变了,变成坐在椅子上和容平面对面,端起了酒杯。
容平一饮而尽。
戴一盯着那杯酒,旋转的泡沫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他心里大喊着不能喝,不能喝!但是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与其说是身体,不如唤其为束缚的牢笼。
他的这杯已经见了底。
接下来就是画面一转,是容平大汗淋漓的一张脸,从上方俯视着。
戴一终于挥出了拳,将他掀翻在地,打得支离破碎,但是没有用,下一刻那张脸又汇聚在了上方。
梦里的容平张牙舞爪,铁青着脸,嘴里说着下流的话。
戴一咬咬牙,又挥出了拳头。
打了一千次,一万次,他数不清了,但是没有停手。
大约凌晨两点多钟,他醒了,摸了摸湿漉漉的枕头,原来还是哭了。
摸了摸床边,kindle正在充电,他翻开《白夜行》接着看。
书里面有个小女孩也遭到性侵犯,然后不敢躺在床上睡觉,女主为了帮助她克服恐惧,自己压在了她的身上说:“如果害怕就想成是我,想成是我压着你就不会害怕了。”
戴一清醒着哭了。
他既愤怒又害怕,而且还厌恶着害怕的懦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