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飞光仙君仍是云中雾里,犹豫半晌,才伸手解下腰间玉简,将长简勉强展开半寸,片刻之后,又“啪”的一声拢紧,似是忌惮眼前这人轻狂无赖,总也不肯轻信此人。
喻炎只好拿指头捏了捏自己豹耳的耳朵尖,睁圆了一双狐狸眼,挤出纯善模样,在一旁多提点了几句:“是仙君自己说的,怕忘了我,所以亲手在神通玉简上画下了我的小像。你当年把我画得怪模怪样,生着毒蛇信子,狐狸眼睛,豹子耳朵,我怕仙君认不出,才特意如此变幻。若是不信,何不当面展开一对?”
飞光仙君被他连连催促,心里三分惊怒,倒有七分羞恼。这等手足无措之怒,近乎凡人好梦初醒,被褥尚温,睡意未去,却被人硬生生拽起身,不得已一路狂奔起来,世间哪有这般行事?
不都是慢火烹茶,素手回旋,化解九难,成就色香味形……哪可沸水冲茶,即冲即饮?
哪能一见面就唤卿卿,刚互报姓名,便要携手拜天地高堂?
但仙君此前还未尝过这番滋味,一时难以指摘,无从派遣,只得咬紧银牙,再三按捺心绪,然后将羽袖一拂,依言展开长简。
只见得那玉简轴头迎风而上,绕着水中巨树打旋,后头一丈丈展开的简身,接连落在水中。
万千简片轻如无物,遇水难沉,在碧波里周正地排开数圈,一如宫娥开扇,莹莹玉光照得洞中亮如白昼。
飞光仙君直至此时,才凑上前去,细看那简面。
就在简面正中,确实留有一团模糊的污迹,像是有人曾使出全身力气,在此用力着墨,又被无形大手随手晕开。
喻炎远远见了,那一双灼灼如火烧的双眸,难免黯淡了一瞬,人随即把身上的幻化之术解开,变回原本模样,依旧哈哈笑道:“也无妨,仙君,我还有许多许多的后手同你细说。”
他趁着有玉光照路,把袖摆稍稍挽起,露出自家骨节分明、修长匀白的男儿掌腕,再将下摆撩起,松松勒进腰间丝绦。
等周身收拾得十分利落,喻炎这才从脚下这一方平台,小心踏到第一根水中石桩上,人慎之又慎地沿那条石桩狭路,逆着急浪湍流,缓缓朝飞光行去。
飞光仙君还未俯身收起神通玉简,就见喻炎散发束袖而来,惊慌之下,心里又冒出些怨此人行事太快的恼意,急急喝止道:“等等!”
喻炎那头却道:“都怪我,我当初逆着天意把你夺来,现在都被天道一一纠错了。飞光你说,这天道会不会就是年光呢?”
“你我宿于光阴逆旅,它拿笔一勾,把我留在这头的旧客舍,却把你发配回了初来人间的另一间房。我明明与你结过了契,它却要你重头再活一遍,与对的人另结新契;我明明与你相守了三十余载,你却只记得短短四五年新生。”
“但我也有许多后手,你再仔细看看,你鉴世简里收了一树的赤色炎焱果,就因为我是火灵根,你特意取了来。”
飞光仙君如今展开的恰好是鉴世简,他一面想低头细看,一面防备着喻炎——眼看那散修转眼间又走近了几步,慌得他断然喝道:“你且等等,先待我看过验过之后……”
喻炎听飞光这样一说,果真走慢了两分,人先看后想,一步一停,看准了才敢往前踏去,唯独一张嘴,仍似舌绽莲花、下坂走丸一般,低低笑道:“我真不骗你,仙君那时亲口告诉过我,青鸾一族最是痴情。如果不是你说,我这等落魄散修,从而得知?”
飞光眉宇间笼着清愁,几有焦头烂额之苦,又肃然训了一遍:“你且站住,待我先想好!”
怎料喻炎步履虽慢,脚下却寸步不停,嘴里依然在说:“是真的,我是真的同仙君有过一段因缘。”
飞光仙君显是怒极,招来一道掌风,冲着喻炎身侧数寸袭去,人怒道:“我说了站着!”
可那掌风过处,却有流光咒术一挡,令喻炎毫发未损,飞光仙君自己鬓边倒有一缕发丝飘落,似是刚刚被凌厉掌风削断。
飞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摸见削剩的那茬断发,丝丝缕缕散在肩头,不禁愣在原处。
喻仙长自然也吓一跳,而后才笑弯了一双眼睛,极轻地笑骂道:“哎呀,我其实方才心里着急得很,只想走快一些,站到你身边。但我又怕走得快了,绊上一跤,叫某位仙君摔痛了。”
“仙君,你看,你原本有这般的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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