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君分明被他逼到穷途末路,偏要装作云淡风轻,把心都予了他,竟然还想不认。
喻炎忍不住稍稍驻足,从自己耳边挽过一缕幸免于难的鬓发,先优哉游哉绕指半圈,再贴在唇上,当着仙君的面,浅浅亲了一亲。
那仙君这样便怒了,厉声责问道:“你方才,你……如今是……”
他生得霞姿月韵,摆出这般赛雪欺霜的模样,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瞧着倒像是暖的冰,软的刀,甜的酒,叫人并不十分害怕。
喻炎越是细看,越要强忍笑意,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终是纵声大笑,间或拿手指指一指飞光仙君,一度笑得说不出话来。
这般神色,实是像极了飞光。
这样容易生气的性情,果然是飞光的性情。
他看仙君已是气得双颊生霞,像胭脂斜斜扫了两笔,忙拱拱手,背过身去,缓了好一阵,才哑声道:“仙君方才想问挡灾的事,我也是蒙在鼓里,从不曾听你亲口提过。我随意一猜,飞光就姑且一听。”
“你我长别的前一晚,你曾用天机简为我算了一卦,我猜飞光当年是算到了我道途不顺,于是瞒着头顶三尺神明,悄悄割舍了一缕分神陪我。而后四五年中,那分神凭着以身替之的秘术,屡屡为我挡下血光劫难,真真是遍体鳞伤,好在仙君本体一直无恙。想来是因为今日分神归位,这挡灾的秘术,才一并转到了你身上。”
飞光听喻炎正正经经地说起话,总算得了一线喘息之机,人暗暗诵了两遍清心咒,令脸上火烧火燎的热意散去些许,而后才开始计较话中深意。
想到来日自己焚香捧卷,正在惬意之时,突然间便祸从天降,因眼前这人落得破皮出血、断翅折羽的处境,仙君自然怒道:“简直胡闹。这等邪术,自要解开。”
喻仙长听得莞尔,弯着一双眼睛,朗声附和道:“仙君所言极是。”
他这样眉目噙笑,自若以处,俊挺皮相中更添了三分容光焕发的神采。飞光仙君不免多看了两眼喻炎,初看确是十分乖觉,再看便发现那双笑眼盈盈生光,眼里哪里有半分惧色,叫飞光心里莫名又恼了起来。
他愤愤运转灵气,在丹田脉络中自查,过了片刻,忽然长睫微颤,抬起头来,脱口问了句:“为何我解不开?”
喻炎听到这话,人也跟着愣了许久,怔怔问道:“飞光,连你也解不开吗?”
他自然知道飞光天生有血脉传承,世间大多道法一见即知。一旦听到飞光解也解不开,顿时有万种思绪涌入脑海。
他上一刻还在想,何种术法,是飞光解不开的?
下一刻就禁不住要喟然长叹,是飞光特意挑了自己不知解法的替身挡灾之术,是飞光自己不想解开。
喻仙长怕眼中湿热,不经意会落下泪来,于是自己眨了好一阵,然后才笑起来:“我以前翻宗门里的旧典,说驭兽有上中下三道,最末一等的血契桎梏最难解开。这等兽奴禽仆与战奴无异,存活一日,就要替契主挡一日的皮肉损伤。若是再心狠几分,还有直接抹去神智,将兽族骸骨炼作尸傀的,实是苦不堪言。
他说得嘴唇干涩,喉中如饮火,顿了顿方续道:“我有些怕你一时糊涂,把我们结的中阶血契,又往下降了降,想叫任何人解不开……”
喻仙长说到此处,定定看向飞光仙君,慎重问了一句:“飞光,你……你总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飞光仙君却不知道如何答话。
他也在想,他总不至于……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52
两人一时无话,隔了半晌,才听见飞光问:“罢了,你先说说……我是如何见了你,如何答应同你结契的?”
喻炎既已清楚眼前这人的心意,倒也不惧提这两桩旧事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偷偷翘起,悄声问:“那我站近了同你说?”
话音落时,人就促狭地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离仙君更近的石柱上。
飞光脑袋里“嗡”的一声,身旁这一池清凉静水,仿佛化为沸汤油锅,热得他如惔如焚,几近神魂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