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严寒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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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寒正看着入神,倏然一阵急喘喘的门声响起,还未待他开口默许对方进来,那人便一下推开了房门,此人正是周府的王叔。

    王叔喘着气,流着汗,一脸急冲冲的表情,张嘴道:“二公子,不好了,蛮夷军夜袭岑北,边防军恐怕要守不住了。老爷刚派人传口信回府,让老奴护送您回京城找少爷。”

    这消息来得过于突然,虽说羌瓦蛮夷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甚至会一些神神叨叨的巫蛊之术,可岑北镇的边防驻军,大多都是当年跟在周以存身后的亲信,至少在周以存的眼里个个不赖,怎会一夜之间,溃不成军,连城墙门都快守不住了。

    苏寒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忙不迭开口道:“王叔,我乃大梁子民,蛮夷侵内,我绝不能做一个顾身惜命的逃兵。再则周叔叔救我在先,养我有恩,我绝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知道您会劝我,但无论如何,今晚我要同周叔叔一起坚守的城破的最后一刻。”

    这一晚,是农历三月十二,正是农历三月十五的前三天。

    这封教整个大梁朝廷轰然失色的军报,乃是一天前南疆最后的战况。那满身是伤的士兵,在赶赴京城的路上,整整跑死了十头马,才将这封加急的军报送到了祁渊的手上。周以存将军以身作墙,抵抗蛮夷数千铁箭,最终才保下了摇摇欲坠的岑北小镇,不让大梁的南疆缺了口。

    一代开国大将军,就这样身死异乡了。

    这时朝堂之上,刚才还轰然失色的大人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吵个不听。

    只听礼部尚书陈煜陈大人开口道:“皇上,周老将军戎马一生,如今为国献身,此乃我大梁忠义大将。微臣知道皇上心伤于痛失爱臣,可眼下南疆无主帅,若是蛮夷人再次反击,恐岑北沦陷,是以微臣以为应该立刻加封周老将军的爱子为南疆主帅,让少将军即刻动身,前赴南疆主持大局。”

    这时新晋礼部尚书陆明庭陆大人反对道:“陈大人说得没错,南疆不可一日无主帅。可少将军毫无作战实验,微臣恐少将军难担此重任,是以微臣以为应该从兵部挑出一位合适人选。”

    陆明庭点到兵部,兵部立刻派人出来应声道:“是啊,皇上,陆大人说的没错。少将军跟着周老将军在南疆数十年,可听闻少将军从未进过军营半步,微臣也以为少将军难担南疆主帅一职。”

    兵部尚书也接着开口道:“皇上,微臣斗胆推荐一人,上个月在东海平反东瀛叛乱的平阳候年纪轻轻,带着不过五千的人马,就将东瀛人打得屁滚尿流,少年英才,着实可用。”

    兵部尚书这拍得不过是太子祁祤的马屁,大梁朝廷谁不知道平阳侯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皇后虽然没有一颗干涉朝政的心,可不代表皇后的亲侄子没有,这平阳侯本来就是太子那一方的人。若是平阳侯得势,那边是太子得势。

    祁渊教殿下的人吵得脑仁疼,眼下满朝的文武百官除了陈煜说了一句人话,其他人非但不心痛惋惜大梁刚失去一名大将军,反而个个挤尖了脑袋想从南疆这事上啃上一块大肥肉。

    祁渊刚想呵斥制止群臣们的叽叽歪歪,那满身是伤、手拿急报的士兵,倏然掏出一封书信,边呈上去,边开口道:“皇上,南疆之变中,周老将军的义子苏寒抗击蛮夷有功,周老将军临终前已经将南疆主帅一职交于他。这里有周老将军亲手写的血书,周老将军恳求皇上能够直接将南疆主帅一职册封给周府二少爷苏寒。”

    周府将军从大梁建立伊始,便定的是世袭制。古来以来立嫡以长不立贤,尚且不论苏寒不是周以存亲生的、年龄也未及冠,何况这还是个二少爷的身份,让谁做周府将军也轮不到他,而且假设真让苏寒做了南疆主帅那便是默认了他世袭了周府的将军,那周府的少将军周子琰以后又该立于何种境地呢?

    祁渊当下认为怕不是周以存教蛮夷的几下打得神志不清了,随随便便就找个继承人。

    祁渊轻笑一声:“荒唐!”殿下的朝臣们立刻便又叽叽歪歪,争休个不停。

    “是呀,怎么能随便找个人就接手这么重要的职位呢?”

    “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

    “皇上,您还是立周老将军的亲儿子少将军为南疆主帅吧!”

    这朝臣变脸未免转换的也太快了。刚才还想着从南疆一事上能分一块肥肉,眼下突然杀出个谁都不认识的什么周府二少爷,大家立刻愿意主动退步,把周子琰都抬出来了。

    祁渊内心当然也是不同意,原本他想着把周子琰牵在京城之中,让其父亲好忌惮自己几分。可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岑北一夜之间差点教蛮夷人占去,而周以存也身死南疆,眼下再打自己那点如意小算盘也没用了。他根本懒得再看周以存的临终血书,准备直接下旨册封周子琰,可偏偏不巧,李万已将将此血书呈到祁渊的手上。朝下这么多文武百官,他总不能任性地不顾人情。

    于是他缓缓打开血书,那白纸上的红光仿佛穿透了空气,进入了祁渊的眼睛,只见他双目瞠红,一字一句顿道:“传朕旨意,周府二少爷苏寒在南疆事变中抗敌有功,现册封为玄铁大将军,袭周府将军一位。即日起由玄铁大将军担任南疆主帅一职,全力负责南疆事变。”

    祁渊说完这一大段话,仿佛耗费了剩余半生的精力。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李万忙不迭扶住他。祁渊正要离开,太子祁祤倏然叫住他,问道:“父皇,那以后少将军周子琰怎么办?”

    祁渊摆了摆手道:“那便撤了他少将军的头衔。”

    祁渊这句话让朝下某些人,心里都隐隐在得意的阴笑着,这时祁渊又转过头来,缓缓地开口道:“既然苏寒已经袭了周将军的位,那便让他以后改姓吧,叫周寒。这样也不失了周将军的面。”

    祁渊还未走至自己的宫殿,便倒在了路上,李万大惊失色,忙不迭扶住祁渊,大声叫着:“来人啊,皇上晕过去了,快叫太医过来。”

    周以存战死南疆的消息没让祁渊失了神,可那封周以存临终的血书,却如一把利刃,自祁渊的头顶狠狠插入了他的心脏。他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把册封苏寒的旨意念完,最后仿佛完成使命一般,一直支撑他的那根弦,一下,便断了。

    这日以后,祁渊本来就因繁重的朝务日积月累导致操劳过度,再加上教什么事打击了自己的心,从此一病不起。

    那日朝会,因周子琰身体不适,告了假,没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父亲战死的消息。等到差不多下午时刻,才有人到了将军府,告诉他父亲战死以及苏寒册封的事。

    周子琰听了小太监传来的消息,又哭又笑好一大会,一边哭着说:“老头,你怎么就这么死了?”一边笑着说:“臭小子真有本事,还未成人就做了将军。”他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是泪光,而双眸之中是血色,嘴角又时不时牵扯出一丝笑意,教人见了,竟有些毛骨悚然的害怕。

    清欢和汀兰全当他是因父亲过世而悲伤过度,二人体贴地将在院子里又哭又笑的周子琰扶回了房,让他好好休息,并说现今皇上也不会再强留他在京城,等他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出发回南疆,同二公子一起了。

    可就在清欢和汀兰提到‘二公子’的时候,周子琰发了疯似的,将桌上的杯子堪堪捏碎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止不住地滴血。清欢和汀兰见了,惊慌失措,忙不迭跪下,要给他擦拭伤口。周子琰却一甩手,发着怒低声道:“都给我滚!”

    清欢和汀兰跟着周子琰这么久,不是没见过他发怒生气的模样,可今天这样失了神魂,瞠红着眼的周子琰,着实让她们吓惶了神,二人颤颤抖抖关好房门离开了。

    这一年还未及年关,大梁皇帝祁渊自上次久病不起后,撑了一年,终究是走了。太子祁祤即位,改年号为昭安。而京城的将军府一下不见了三个人,正是回京一年的少将军周子琰和他的两个丫鬟。

    昭安五年,周府只剩了一个儿子,便是如今南疆威名四起的玄铁大将军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