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陵风月旧相思(原名: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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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夫人将手绢抵在鼻下:“哦?难得你从金陵带回来新面孔,看来是个很得力的人了。”

    齐四在一旁低着头,连余光也不给旁人一分,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乎,进了家门也没半点亲热的样子。

    “岚儿、嵩儿两个好容易回来了,你揪着这些琐事做什么?”齐老爷打断夫人的问话,对自己长得越发一表人才的两个儿子满意得不得了。

    齐夫人清了清嗓,齐老爷才意识到自己又喊错了,东拉西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把话题引开。

    望着自己的手,启中眼珠子乱转:看来齐老二本来是叫齐豫岚的,难怪是兰君跟着他。齐家四个孩子,梅兰竹菊的,嫁了一个,死了一个,真算得上凋敝了。

    主子们开席,他也一道跟着兰君去旁厅吃饭。一边吃,一边觉得不对劲。临着年关,齐府上下装点的倒热闹,怎么阖府的人脸上一点笑影儿都不见。家里四少爷高中了,难道不是喜上加喜?吃个饭气氛压抑得像上刑场。

    等吃完饭他就知道了。原来这日正赶上月末夫人训话,清点当月赏罚。他扮作个下人,当然也得参加。

    几个粗壮的妇人立在院里拿着个单子,对着单子问人,问一个放一个。刚从金陵回来的这一支,由管家带着,在一个最年长的女使处交差。

    问到其中,旁边的兰君替他答:“他负责路上二少爷的衣物整装,冬衣二十件,春装十五件,一应装车、收敛。”

    女使没有说什么,冲兰君点点头:“兰使路上辛苦。”

    兰君拱手。

    结果那女使又一挥手,两个高大的家丁上来把启中拎小鸡一样地拖走了。

    “规矩始终是规矩,得罪!”

    兰君急得不行,又不敢立即去搬救兵,眼看启中离了视线。

    启中被拖到一个很安静的屋子。安静,想必就偏僻,他心里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大户人家,随便一个小管事,收拾他都跟玩似的。他又感觉到那种被权势倾轧的无力感了。他就知道留在齐豫风身边准没好事!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色欲熏心!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等着等着,等来了齐夫人。

    仔细看的话,齐夫人和齐豫嵩长得有五六分相像,年轻时相必也是位容貌姣好的佳人,但颜色褪去后却显得过度威严,越发不像位夫人,更像个老爷。

    “见过夫人!”他啪嗒一跪。

    齐夫人不理他,端坐上首,只留下一个贴身的丫鬟。

    “不知夫人...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又让他跪了一会,齐夫人才矜持地开口:“你是二少爷的人?”

    “回夫人,是。小的是给二少爷保管衣物的...”接着兰君扯的谎忽悠下去。齐夫人听了又不说话了,等他的膝盖跪得发麻,才悠悠回应:

    “你这样的,也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启中噤声。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到底是什么货色,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不揭穿你,也是给豫风留着面子。”丫鬟给她续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继续说:“想把你的底细查清楚,不费事;无声无息地埋个把无关紧要的人,也不难。”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启中更不敢想起来的事了,把头不要命地往地上撞去。

    “我来见你,自然是给你准备了活命的机会。”

    启中心道不好。

    “我很晓得一路上老二对我嵩儿做的好事。嵩儿不肯对我说,是他宽容善良,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忍心见他受欺负,不替他主持公道?”

    启中想起齐豫嵩挂在嘴边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果然是齐夫人亲生的!但把他冻病了,确实是齐二理亏——齐二当时赴死的心都有了,也许根本顾不上这些。思及此处,启中心里并不是感动,而是有些后怕。那老王八怎么总是行事如此极端?难道和他不能人道的隐疾有关?可他现在既然已经接受他,就得容忍他这些缺陷,不去计较了。——毕竟他的豫风相公还欠着他扎扎实实的一顿操呢!

    齐夫人讲完了开场白,开始进入正题:“你若肯当这个人证,就能活,要是不肯,今日就走不出这个屋子。”

    叹了口气,果然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启中继续磕头:“肯的肯的!只是小人出身卑贱,我的话,怎么能取信于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众口之一,我说什么,你说什么便是。”

    启中在一份写好的供词上盖了手印,那密密麻麻的一纸黑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越是看不懂,越是让他焦虑不已。

    然后他就一个人等在那间僻静的屋子里,一直等到天气变暖。

    两个官差样的人,当着他的面打开大门,外面的阳光洒进来,他被刺得泪流满面。

    “官、官爷?”又是一路拖行,这次把他拖到了正经的牢狱里。启中心里觉得不对,做个证,需要进牢房吗?

    狱卒们自顾自交接:“这个杀人,明天审。被主人家关了好几个月了,不用上脚链。”

    “杀、杀、杀人?!”启中死死抓着牢门不敢进去:“我杀谁了?”

    “你杀谁了我怎么知道?进去!”被人一脚踹进牢里,启中几乎崩溃。他就知道那个老妖妇不是善茬!没想到这么毒啊!不是诬告齐豫风吗?齐家兄弟不和,齐二把齐四冻病了捅破天能有多大的事?怎么就变成他杀了人呢?

    启中消失的这几月,齐四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埋头苦读,可惜春闱依然落第。齐老爷就着他乡试的成绩,同几个与齐家一向交好的家族一起给他荐了一个从七品的县丞。就要走马上任。没想还没离家,就惹上一件官司——有人要杀他。但告状的竟是齐夫人。

    齐老爷暴跳如雷,可状纸已经递上衙门。齐夫人又是命妇,是可以替在任官员代讼的。

    “母亲说谁要杀我?”

    “夏启中。”小竹君也是一脸困惑地传话。

    他丢下手里的茶杯去找齐豫风,在门口撞见了同样来找他的人。

    “母亲说她把启中送回金陵,见不得他待在京城...如今怎么又说他要杀你?把人直接送到牢里去了?”齐豫风揪着齐四的衣领,一路狂奔而来,话说得直喘。

    “二哥,我...我也不知!”

    齐豫风举起拳头要打他,被兰君按住。

    “我是真的不知!母亲此举,对齐家的声誉有害无益,我也不明白啊!现在我成了朝廷命官,也不便出堂作证...夏启中恐怕...我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她要启中死,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除非...”

    “除非?”

    “她想杀的人是我。”

    启中在牢里一夜无眠,第二天被提到堂上,叫惊堂木震了一下,魂都要散了。他一个小倌,何德何能,居然有机会见识到这种大场面。齐夫人在堂下立着,轻飘飘地递给他一个眼神:“这贱奴不该有那样的胆量,所以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堂上的官老爷似乎对她有些忌惮,顺着她的话来质问启中:“你家夫人所说,是否属实?”

    启中听着,像是这毒妇在替自己开脱,连忙点头:“大人明鉴!小的没有杀人!”

    “我的嵩儿命大才堪堪逃脱你这贼人的毒手,冰天雪地来京险些命丧途中,那日只得你与嵩儿在场,不是你,又是谁?人证物证具在,你的供词刚刚呈上,你又要反口?莫不是谁在背后指使?”

    这话题绕来绕去越说启中越听不懂了。老妖婆冤枉他要杀齐豫嵩?什么人证物证?什么供词?——他想起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这妖婆还能自己录供词的吗?

    “嗯,昨夜你自己招认的供词,上面还画了押,写得很清楚,怎么今日到堂上你又不认了?若有隐情,一并说来!不得隐瞒!”

    昨夜他招供什么了?!他明明在牢里头枯坐整晚!这官老爷和毒妇串通起来了!要害他!可他一个不入流的角色,干嘛用这么大阵仗来整他?

    “齐大力,你方才说,那天在驿站,你分不清江面上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是,老爷,夜里太黑,我远远见着四少爷被人掼倒在地拖行许久,边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又好像是块石头,我当时不知道那被拖行的是四少爷,不敢擅离职守去救...最后才见着二少爷背着四少爷回来了,人都冻昏了...二少爷回来的时候,就绑着他...”

    启中扭头看过去,边上还跪着一个小厮,听他说话是他逃跑那天守夜的一个。他脑中警铃大作——他们要逼他把齐豫风供出来!先把拖拽的动作定了性,是要杀人,再骗他签了一份什么狗屁供词,用他这个小人物去抛砖引玉把齐豫风勾出来,再在公堂上揭露他谋害亲兄弟的“真相”!这可比把事情清清白白地说清楚,让齐豫风跪几天祠堂严重多了!这毒妇要借刀杀人!

    但齐豫嵩毕竟没死,他只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脏水泼到齐豫风身上,那他就不能算以卑犯尊,齐豫风也受不了太大惩罚;若是他不提齐豫风,咬死自己没有谋杀齐豫嵩的意图,这证人和供词又使他不能自圆其说——进退间仿佛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可他一直没吭声。这场堂审处处透着古怪,他如果真如齐夫人所愿,指认当天动手的是齐豫风,恐怕结果并不能像他猜想得那样对齐二小惩大诫一番了事。也许他就害惨齐二了。齐夫人这么坑他,绝对不可信任!

    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启中有更多反驳。堂上丢出一个签——“证据确凿。犯人夏启中,身为侍从,谋害尊长,违反纲常人伦,秋后问斩。”

    “拖下去,收监!退堂!”

    齐夫人没料到他宁可受屈冤死,也不肯做证陷害齐豫风,临走时狠狠剜了他一眼。他也剜回去:呸!妖妇!夏爷我就是不让你得意!

    发泄一通,心里又很难过——他还真是福薄,眼看要过上好日子了,结果竟没那个命多享受几天!他可真想齐豫风啊,他还没干他呢...想他唱歌的样子,喝酒的样子,在雪里与自己接吻的样子,迫不及待进入自己身体的样子...他遇见齐豫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他以为自己最开始到齐府被齐四庇佑着时是最快乐的,现在想来,其实是齐豫风对他唱《洞仙歌》的时候才是...

    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啊...

    番外:齐豫风

    齐豫风也想夏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