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斗坪分说前世,四方村缘定今生】
“三生石上,身异性存;万般不去,唯业随身。可见这世上,还是有轮回的。”八趾麒麟惬意地仰卧在躺椅上晒着难得的太阳,半斗坪地处高山之巅,终年仙气缭绕、云雾蒸腾,灵力极充沛、景色亦清幽,是块绝世的修行福地,唯一的缺憾便是阳光太少,八趾麒麟总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有一日会患上风湿之症。
“诶,此言差矣,那些和尚才讲业、讲轮回,师父是羽流高人,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素还真笑嘻嘻的回嘴,此时他和谈无欲穿着短打、卷着袖口裤腿露出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正在园圃里劳作。修道者以修身而修心,他师徒三人在半斗坪之时甚少使用术法,凡能用双手所做、绝少借助外力,因此荷锄莳花、浇水除草都是亲力亲为,虽是辛苦也不失自然之趣。
“大的,我素日以为你是个有慧根的,今儿这话怎么囿于门户、忒小量了!”八趾麒麟自以为抓住了素还真的马脚、兴奋得眉飞色舞,他平日里虽有师父之称谓、却无师父之尊严,常被两个徒弟呛声,二人慧根极高且个顶个的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八趾麒麟总气得吹胡子噔眼睛又无可奈何,他故作高深的接着道:“万法归一,大道无二啊!”
“师弟,太阳越来越高了,我给你戴上斗笠罢!”素还真几步跑到八趾麒麟身边,八趾麒麟吓了一跳以为大徒弟恼羞成怒要来欺师灭祖、不由闭着眼往侧面一滚,等了半晌却没动静,抬眼一望,见素还真正在给谈无欲系斗笠,又低头一看,自己浅杏色的道袍上多了好几个泥手印。
“劣徒!你你你!”八趾麒麟气得七窍生烟,只听得素还真悠然道:“师父说的是,万法归一,大道无二,非是高士、无有此话。”八趾麒麟捋着胡子正在得意,那厢素还真结好系带趁机摸了摸师弟的嫩脸、被谈无欲狠狠瞪了一眼后,边笑边接着说:“...不过,这大道无二、二作何解?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这嘛...”八趾麒麟被问得一愣,一时答不上来,只能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大道无二,悟与不悟而已;万法归一,一归吾心。”谈无欲转身去给自己种的月昙浇水,凉凉的说:“师父这都不知道?”
“谁说为师不知道!”八趾麒麟从躺椅上一下子坐起来,大声道:“小的,你不要和他学坏了!大的,你不要转移论题,咱们说的是世间轮回,没说什么法啊道的!”
“好、好,全依师父,”素还真耸了耸肩,脸上露出哄孩子般无奈的表情,“师父定要说有,那不如就看看我的前生今世。”
“你、你是...”八趾麒麟顿了顿,复颓然躺下道:“我不能说。”
“什么不能说,怕是不会看罢。”谈无欲闻言嗤笑了一声,仍侍弄着花草,。
“怎么不会看、怎么不会看!”八趾麒麟从躺椅上蹦起来,跺着脚说:“我有一册斗数秘谱,能窥天机、算三生,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
“哦?我却不信,”素还真眼珠一转道:“除非你拿书来给我看看。”
“劣徒,想得美,才不传给你!”
“那你传给师弟。”
还没等八趾麒麟答话,谈无欲蹙着眉接话道:“师父教的都是野狐禅,我才不要学。”
“大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八趾麒麟只差哇哇大叫,气呼呼的拂袖而去。
“师弟,你喜欢天机术数,我早晚把那书搞到手。”素还真凑到谈无欲的斗笠下、挨着他耳畔轻声说,谈无欲嗯了一声,却因为素还真靠得太近、说话间呼出的气息灼得他的耳朵发烫,不自觉的避开了些。素还真见他白玉般的耳廓泛着红,心里莫名一热,脱口道:“师弟,其实我还是信前生今世的...比如你和我,我们...”
“大的,你过来!”话还没说完,却见八趾麒麟手里拿着本书,又站在园圃边上,“想要这书,行!你给我下山一趟,去四方村收个厉鬼。”
“师父客气了不是!”素还真一溜小跑的奔过去,一把把书夺下来揣在怀里,极乖巧地说:“有事吩咐便是,难道师父不传这书,徒弟就不去了?我和师弟这就下山。”
八趾麒麟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道:“让你自己去,小的留在山上!”
素还真扭头和谈无欲对望了一眼,也不再争辩,嬉笑着说:“成,我这就去。”
素还真来至四方村村口,只见饿殍遍地,人人骨瘦如材,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的枯死,烂在地里沤成腐坏恶臭的黑浆,这黑浆四处流淌,人们甫一触碰、就全身生疮,没几日血肉尽皆溃烂,变成一具悚人的白骨。四方村人世代农耕,本来此地土壤肥厚、收成颇好,现下耕地变了死地,村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请了许多人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俗僧野道推说是村里人开罪了神明、得了天罚,假模假样的做了几场法事,骗了祭品就消失无踪。
素还真迈步向村里走,见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瘫坐的老妇站着,全瞪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素还真一阵心惊,知道他们是在等她咽气、然后分食人肉果腹,忙赶上前去一边连声叫着奶奶,一边扶起老妇向人群外搀。
“老夫人,村里出事前,可发生过什么怪事?”素还真将老妇人扶到静处,又把怀里的干粮和着水喂给她吃,老人半晌后方才缓了过来,泪眼婆娑的道:“多亏小公子心善,老婆子才保住了一条命。村里本来好好的,只是一夜之间,死了四个没足月的娃娃,之后就变了天了...”
素还真闻言,心下已有了主张,想是有人欲劫掠此地的地气,用四个婴儿布下法阵,婴灵的怨气污了地脉,才造成了这场惨剧。他盘算着四方村的地形,已算出四个婴灵定埋在巽、震、坎、离四位,只须找到埋在这四处的死婴、便能破阵。他辞别了老妇,来到四方村尽头的水井旁,水源处灵气最盛、又通着地脉,那人的法阵必定设在此处。
素还真挑眉一笑,朗声道:“师弟,今日就让你看看为兄的手段。”说着他微阖双目念动法咒,衣袖无风自动,外袍翻卷摆动间更显得他飘逸出尘、卓尔不凡,蓦地睁眼、眸中精光四射,他背着手闲庭悠游般足踏七星罡步,向左迈了数步,使劲一跺脚,“噗”地一声,地上绽出个深坑、里面赫然埋着一副通体焦黑的死婴尸骨,随即他又胸有成竹的前后行了两次,再次分毫不差的寻出两具尸骨。来到最后一处埋骨之地,素还真却不急着破阵,笑道:“师弟,这个可有些不易与,你不出来帮帮师兄?”半天没听见回话,他也不恼,一提气又踏了下去,只见一阵黑烟冲天而起,在半空凝成个婴孩的模样,模样诡异骇人,头大如斗、体瘦嶙峋,嘴如血盆、满口尖牙,呼啸着向他扑来,素还真仍笑孜孜地背着手,嘴里不停诶呀呀的叫着师弟救我。婴鬼动作极快、迅疾如风,但素还真更快,辗转腾挪间直似游龙狡兔,老神在在的左躲右闪、却不出手攻击。
“师弟好狠心,也罢,你不救我,我死了便是!”素还真突然扭头向婴鬼撞去,电光石火间,只见一道符箓啪地拍在婴鬼头上,将那鬼震出三丈远,谈无欲手捏剑诀从空中飘飘悠悠的落下来,恨声道:“素还真,你懒得画符箓,次次都要我出手,难道我的符就是天上掉下来的?”
“耶,师弟,”素还真一见他,顿时喜笑颜开,道:“回去我给你画千个、百个,只怕你不要。”
“可得了吧,你自己都懒得画,还能给我画?”
“那不一样,给你画,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求之不得啊!”
“那就快收拾了它,回去画不够一千张、我就把你种的莲花全拔了!”谈无欲祭出长剑,旋身而上,那婴鬼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拼命奔逃,二人紧追不舍,直撵到一处乱坟岗。四下阴冷无比、鬼气森森,一幅缠绕着锁链的石棺在月下泛着血光和腥气,素还真定睛一看,只见那石棺里汩汩往外渗着血,湿哒哒、黏腻腻、冷飕飕的感觉令人透体生寒。
“无欲,别追了!”素还真的心莫名一揪,心念百转间惊悟到这并不是婴鬼四方阵,而是凶煞残忍至极的五鬼镇魂大法!那石棺中定是一名在生产时被活活扼死、开膛破肚的孕妇,她腹中的胎儿就是第五只婴鬼,带着母子俩的怨气、威力非是一般小鬼所能比,鬼气深重,甚是残毒霸道。
谈无欲自负剑法高妙,哪里管他,三两步踏上乱坟岗,唰的一剑将那婴鬼斩成两段,却见那婴鬼消失前向他诡异一乐、露出一口白牙,谈无欲一愣,只听身后炸雷隆隆作响,呼啦啦把那石棺上的锁链劈得七零八落,铁屑、鲜血四处飞溅。“不、不!”他听见素还真失声大叫、向他狂奔而来,自己手腕上一直带着的降魔伏鬼链突然飞迸碎裂,他看见那石棺里肠穿肚烂的孕妇和子宫中的婴儿向他桀桀而笑,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素还真直觉得肝胆俱碎、目眦欲裂,他抱着谈无欲冰凉的身子,发冠和外袍被他全身爆发的罡气震得稀碎,心血沸腾、痛彻肺腑,一口浓血喷了出来。都要死、都要死、它们都要死...素还真的双眼变得血红,一手揽住谈无欲,一手倒提着长剑,长发飞舞如浴血修罗一般步步走向石棺,石棺里的婴灵也为他的狂暴的气势所慑,觉得宏大的压力劈头盖脸的罩下来,从这个孩子小小的躯体里迸发出神般的威能。第五只婴灵勉力发出攻击,素还真避也不避,迎着狠辣的攻势走上去,他越走越近、浑身的戾气惊得婴灵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石棺里的孕妇疯了般向素还真扑过来,可是素还真更疯,他还是不避、提剑便削,削掉伸过来的尖利指爪、削掉暴涨的臂膀、最后一剑削飞恶鬼的头。孕妇的头和她肚子里的婴灵一同骨碌碌地掉在地上,婴灵刚一落地即欲遁地而去,却被素还真一剑狠狠钉在地上,他撕心裂肺的纵声长啸,竟引动数道闪电劈将下来,四野呼地燃起天火,乱葬岗成了一片火海、魑魅魍魉嚎叫不绝。
八趾麒麟赶到时,只见素还真抱着谈无欲坐在一片火海中,这情景让他一阵恍惚、好似昨日重现。这两个孩子那么小、火海里的绝望却那么大,逼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