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到那双幽蓝的手掌挥到胸口,手里的剑突然垂落。冰冷彻骨的手掌结结实实的印在他的胸口,他听到自己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喉中腥甜,星星点点的鲜红从唇边溢出,洒落在雪白的地上。
班雎莲有些意外,然而已经伸出的手来不及收回,第二掌又旋即拍在他的腹部。颜陌再也抵受不住,连退了三步,高大的身体遥遥欲坠,以剑驻地才能勉强不倒。
但这个战神一样巍峨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他的话说的很慢,声音很低:
“你叫班雎莲……雪莲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住口,不准称呼我母亲的名讳!”少年原本不知所措的眼中又泛起了乖戾的神色,几步抢上前从他僵硬的手指间粗暴的扯出那枚玉坠,想了想,又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永夜剑。
颜陌只觉得身体很轻,轻的仿佛就要浮到空中。他用残余的力气一把握住班雎莲细瘦的手腕,暗哑道:“冰姬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恨我?”
班雎莲的眼中却只有茫然不解,他一边用力的扳开颜陌的手指一边冷笑道:“我母亲根本不认识你,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我这次来原本也不想杀你的,如果不是你不肯合作……”
他后面的话,颜陌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的耳边只剩下那一句“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那是因为,她直到死也不想有人去取他的性命吗?
……原来她已经,原谅他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脑中渐渐混沌起来,眼神也慢慢涣散。班雎莲眨了眨眼,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永夜剑,颜陌高大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倒在雪地上,飞扬起一片迷蒙的白雾。
班雎莲看了他最后一眼,转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端详着手中那把天下闻名的剑,握柄上的花纹斑驳,像是刻着一朵盛放的雪莲。
“莲花是冰姬最喜欢的花。”
他想起身后那个濒死的英雄说过的那句话,手指有些颤抖,却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他越走越远,并没有听到风雪中那一句呓语:
“冰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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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缘来何须无情弃(一)
月影跌跌撞撞的穿过密道,用力的将尽头的门推了开来。
那扇门并没有上锁,但记忆里那个满室氤氲暖香,挂着瑰丽织毯的房间如今却已是一片冰冷狼藉。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循着雪地里凌乱的足迹走进了风雪中。
之前的一场恶战里,她以一人之力击杀三十五骑,领兵的五将军伤于碎心剑下,代价是她背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如今伤口的血已经结冰,粘着衣物,一扯动就会钻心的疼。
她慢慢的走过雪原,天空里落下的雪花像是扯不断的棉絮,轻,美丽,寒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浅浅山脉,有种叫人绝望的空阔。
她曾经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力、失落、对自己的失望、对斑雎莲的愤怒和对慕容苏的迷惑交杂成难以排遣的烦乱,体内渐渐作的“鸳梦”更让她不知所措,身体很热,渴望益深,连血液都要燃烧起来。
盘丝仙子的“鸳梦”是极厉害的媚药,如若没有解药,最后会血脉逆行鼓胀而死。这种死法真是不怎么光彩,但斑雎莲也绝对不肯给她解药。除非找个男人……虽然她并不觉得贞洁比生命更重要,但她不甘心!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差踏错,她在伽叶宫里到底学到了什么?
从前的历练,是儿戏吗?
……
直到远处的山脊升起一丛青色的焰火,伴着尖厉的破空锐响,才终于惊醒了她迷乱的思绪。
她心里一喜,烟火和锐响代表着季芒已经和贝叶书会合,紫霞关的守军正朝着持剑山庄而来。按照距离来判断,军队离阴岭和大石峪中间的古驿道并不远,颜啸云带着的人很快就能赶上去。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没走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衣袂飘飞的白影正举目四望。颜啸云果然回来找她了。这么说,那些人应该安全了!
她快步转过一道雪封的豁口,斜里突然伸出一双冰冷的手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勒住她的腰身朝后倒去。
她来不及挣扎,随着身后的人一同倒在雪地里。豁口的下方是一片斜坡,两个人便顺着那片雪坡一直滚落下去,等停下来的时候,离方才看得到颜啸云的地方已经很远了。
月影浑身已经使不上力气,那人的手还扣着她背后的大|岤,她叫不出来,也不能动弹。只能听到背后不稳定的喘息声。随后,眼角捕捉到锦袍的一角,上面沾着细碎的雪末,还有未干的血迹。她知道他是谁了。
“你不准过去。”斑雎莲的声音带着一种任性的残忍,“我最不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你不准过去!”
月影的嘴唇在他掌下无声的开阖,问的是“你想做什么”。
他冷笑起来,答非所问:“居然连我都算计。这也算是交情?……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嘴唇映上她温热的颈项,噬咬着冰冷的肌肤。掌下的女子身子一震,僵硬的身体却渐渐热起来,那一缕红痕沿着颈侧一路蔓延到了耳边,隐忍的辛苦让他有种恶毒的满足感。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快意和一点点怨毒,暗哑诱人:“很难过吗月影?那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我有个好主意,如果他知道你被我折磨会有什么表情呢?真令人期待……”
他将她的脸用力的扳过来,微眯起眼睛便要吻上去,然而面前明明已经面生红晕的女子却突然间沉腰,屈肘,重重的一击落在他胸前被永夜间刺出的伤口上。斑雎莲低哼一声,撤回手掌就去抓她的腕。月影却趁机抓住手中一道银色的暗芒,直直朝他手心里刺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扑过去,竟将他的手掌生生的钉在了地上。
一缕红痕顺着斑雎莲的掌心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纹路。插在他的手心里是一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束银簪。
黑如流泉一般散满了她的肩膀,勾勒出本不属于这个女子的风韵。斑雎莲呆呆的看着她醉红嫣然的脸,一时间竟然移不开目光,连愤怒和疼痛都忘了。
月影急促的喘了口气,迅速的爬了起来,拾起落在地上的碎心剑,吃力的朝山坡上爬了上去。
身后传来斑雎莲迷惑不解的呓语:
“何必呢……没有解药,你会死的。”
她没有理睬他,继续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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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东诱敌而去的无重,面对的是金银二使中的银使和手下两百骑军。
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手中握着佛家至宝如是珠,但那件武器太过慈悲,并不适合上阵厮杀。风动真诀的纯阳内力也是宜守不宜攻的功夫,更何况他的功力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
他只有不停的夺过对手的武器,然后反击,到最后,就连干净的衣袍上都沾满了点点血迹。虽然大梵音寺习武的僧人秉承“惩恶扬善”的信条,但佛家忌杀生毕竟是他从小的信仰。到最后,那双清湛的眼睛也因为看到太多的杀戮,原本的慈悲变成了叫人心碎的悲恸。
朱丽躲在岩石背后,偷偷的看着那个即使满身血污也清雅柔和的男子,心里竟有一处隐隐生疼。因为他的坚持,也因为他的舍弃。
他的爱是给与天下人的。没有人可以独占。
她不顾一切的跑回来找他,其实并非全部为了那本书。手里的“一白”已经握了很久,体温却不能将冰冷的锋刃焐热。这是一把断金切玉的利刃……
她看到无重伸手接过一支射来的羽箭,反手架住另一支,他手中的如是珠扬起,缠住了银使手里的短刀,空气中鼓荡着温阳的气息。银使后退了好几步,终于退到了她所在的岩石跟前……
她咬了咬牙,举起手中的“一白”就朝他背后刺去。
一声惊呼之后,银使手中的短刀高高扬起,巨力朝她肩上迅即无匹的砸去。
那一瞬间,她被强大的刀风逼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最后看到的是无重眼中那一抹清晰的惊慌失措,还有模糊的两个字:“――阿朱!”
真是过份,偏偏要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第三十三章缘来何须无情弃(二)
朱丽手中的“一白”深深的扎进银使的后背。这一刀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刀尖深入第三根肋骨下方三寸,心脏的位置。
她虽然看得很准,银使的动作却更快。一白没有一刀毙命,却让他痛彻心扉,转身举起手中的短刀便朝身后娇弱的红衣女子砍了过去。
无重完全没有想到朱丽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刀光闪过的刹那却不容他多想,他不假思索的喊出她的名字,抢上身去,手中的佛珠带着千钧之力挥出,重重的打在银使胸口。
左手随即接住被刀气震晕的女子,连退了三步。
银使腹背都受到重创,终于忍受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血珠点点滴滴洒落在雪地上,映出面具中震惊愤怒的眼神,夹杂着不甘、怨毒……种种的神色,最后,终归于寂灭。
他缓缓的倒下去,花白的长在风中散开。一代高手,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北国雪原寂寂而终。
余下的骑兵见领军之人死状凄惨,一时间又群龙无,顿时作鸟兽散,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无重喘了口气,看着手背上蜿蜒流下的血迹,银使的短刀到底还是伤了他。除此之外,他的背上还被轻弩擦中,温热的血如今已经都结成了刺骨的冰。
但现在却不能休息。零散的士兵虽然退却,但金银使同心,银使即死,金使就绝不会放过他!他得离开这里,按照原先的计划折返,和众人到紫霞关汇合。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他一直以为她已经随着月影和啸云从庄中的密道离开了。莫非是是为了他才回到这里的吗?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慢慢溢出悲悯之外的迷惘困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鬓边的丝,然而指尖才触到冰凉的肌肤,又突兀的停住了。过了片刻,终究是很慢很慢的收了回来。
然后,他蹲下身将她负在背上,朝前走去。
朱丽醒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她从眼睫下方看去,前方的路一片白茫茫的,那个人的衣袍也是白的,连血迹都黯淡了。唯有随风轻轻而动的,是纯然的黑。
她轻轻的怂了怂鼻子,眷恋的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的味道,嘟哝道:“无重,我们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赤峰。月影住在那里,我到那里去等她,我知道你要回紫霞关的,你别管我了……”
“朱姑娘,我带你去赤峰。”
他柔和的打断她。她看似精明活泼,却最怕被人舍弃,也怕寂寞。这些,他都知道。
还是不忍心就此丢下她。
他又叫回她“朱姑娘”了……朱丽的眼神楞楞的看着他形状优美的耳廓,心中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让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的喊道:“无重……”
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她又道:“你真好。”
听起来分外的郑重温暖的声调。
他隔了很久,才又“嗯”了一声。
萧萧的风雪打在她的身上,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有热流划过她的心尖,不经意间就把坚冰融化成了一池温柔春水。她有些痴痴的想,这苍茫的天地间,两个人可以一直一直的走下去,也不错……
“无重。”她低低的道,“你不要去做和尚了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嗯”,也没有说“不行”,只是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也很稳。
没得到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凑近了些:“无重,等你回了大梵音寺,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所以别回去嘛。还可以……过另一种日子的……”
她的话越说越轻,带着灼人的热烈,偏偏出口的时候全都变成了动人的娇羞。冰封的雪原里,她平生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另一种构想――她原来也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也会向往平凡的幸福。
她想,只要他答应她!
可是他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几乎有几千几万年那么长,长到足够将那一瞬间的热烈冲动泯灭成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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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赤峰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天色已晚,四野昏暗。
朱丽已经可以自己行走,她不紧不慢的跟在无重身后,脸上挂着一如往昔的笑容。
甜美,却少了几许温度。
她跟着他一边走进客栈,一边道:“你可要好好的包扎好伤口再回紫霞关去。天寒地冻的,又不是铁打的人。”
“朱姑娘,你方才说的话……”他微微的拧着眉,竟像是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才勉强有了答案。
朱丽的心跳快了几拍,却又急忙摇手道:“那些话是我胡言乱语的,没有别的意思啦!你别当真,你……”
她有些言不由衷的心慌,脚下绊到了,无重急忙扶住她的肩膀,表情依然认真郑重,道:“你的话我仔细的想过,其实……”
然而话音未落,院子里就响起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道:“朱丽,是不是你回来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几天前被她骗走的梁晴,正青衣飘飘的站在厢房门口。
朱丽顿时愣住了,连无重的手静静的收了回去都没有察觉。好半天才问道:“小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梁晴冷冷的哼了一声,眼神在无重的身上溜了一圈,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淡淡道,“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主上在这里。你以为甩掉我这么简单吗?”
“主上?”
“时隔一月,莫非朱姑娘不认识我了?”
沉厚的嗓音伴随着揭帘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先看到一双结着薄茧骨节均匀的手,然后是玄色的窄袖衣袍,腰上挂着短刀。朴素的鞘,却不失矜贵的王之气。
她有些结巴的开口:“王……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如你所见,我到这里来迎接我的王妃。”慕容捷的眉眼间波澜不惊,语气里却有着几分难得的调侃。梁晴接过他手里打起的帘子,淡淡的补充道:“王爷半个月前就请求皇上将你立为正妃了,上官浣星则指给了五爷――可遂了你的心了?”
慕容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上前拉住朱丽的手,沉声笑道:“是我不守信用擅自决定的事。不过我相信朱姑娘也一定能完成你我的约定――怎样,你许诺给我的未来,可还算数?”
慕容捷并没有告诉她,自她走后他时常会莫名的想起她,强装镇定的神情,甜美的笑意,还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于是当他觉得只是想念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就独自到御前做出了选择。哪怕那个时侯她还没有拿到和鸿水帮的合约,哪怕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
他做事情从来不想这么多。只要认为值得。
慕容捷的大掌温暖干燥,让朱丽忍不住浑身一颤,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开心,反倒有突如其来的惊慌和迷惘。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朝后看去――她以为那个白衣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她多希望他已经不在了……但他只是安静的站着,缀着一贯清雅的笑容,眉眼宛如莲花一般清俊无铸,
唯有眼底骤然升起的一丝拒却的冷淡,生生的剜进了她的心里。她觉得痛,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礼貌的行礼,然后翩然的告辞。
背影清逸,却很孤单。
两个人来,一个人走。带着所有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只不过开启了一线的门,又重新关上了。
朱丽呆呆的看着那抹月白隐入风雪,张了张嘴,眼眶很酸很涩,重重的泛起湿意。她以为自己会流下眼泪来,但最后竟然没有。所以她转过了身,笑容虽然有些恍惚,却依旧是笑着的。
她道:“王爷,我们进屋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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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出现的慕容捷……话说,为什么他的得票会这么高呢?意外啊,呵呵
第三十四章狐裘不暖锦衾薄(一加更)
慕容苏靠坐在柔软的羊毛毯上,领子和袖口上镶着上好的紫貂毛,金棕的颜色,益衬得他眼中的一点漆黑幽深若星河。
他的手轻轻的平放在铜胎鎏金福寿无疆的手炉上,左手食指戴着一枚碧玉扳指,刻着辟邪镇兽貔貅,口中一点吞金,更显得手指奇异的纤细。
他不喜欢冬天,一直很怕冷。小的时候,每当辽阳京下雪,皇兄们就会穿着短衫在校场里练习骑马射箭,只有他称病躲在屋子里。屋子里的火龙烧得很暖和,他就拥着狐裘看着窗外呆。一坐就是一天。
有的时候,荣膺军政司大将军的小舅舅会来看他。他记忆中的何倥偬将军是个非常年轻洒脱的男人,总是跟他讲一些打仗的故事。他不感兴趣,就趴在他膝头上撒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好学,却明白怎样才能讨大人喜欢。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父皇一直很宠他,每次行赏,他的那一份都和皇兄们不一样。时间长了,他看东西的眼光变得挑剔,人也愈加自矜,却不知因此而少了筹谋――直到母妃薨逝,直到先皇罢黜太子慕容捷――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会得到那个储位,包括他自己。
但是,新立的太子是慕容晟。
父皇甚至没有给他封地和兵权。哪怕大酉的君主明明知道何妃的死和新后有关,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更加没有赋予这个失去母妃庇佑的,“最喜欢”的儿子丝毫可以倚重的权力。
天禄文皇帝死的时候也是冬天。那一年慕容苏十八岁,青梅竹马的女子刚刚成了皇兄的侧妃,而小他一岁的魏王慕容宸已经到魏中祁阳带兵。留在辽阳京的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终日走马章台倚红偎翠。王府里的人找来的时候,年轻的信王喝得烂醉如泥,正躺在温暖的软褥间,身旁有曼妙女子替他解衣。
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他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流泪。
他记得自己哭得很伤心,这是成年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眼泪。朝中文武都赞他孝顺。但是他自己却分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那个是父亲更是君王的人伤心,还是为他自己――
天禄文皇帝临死前匆匆颁下遗诏,命楚王登基,只字没有提到别人。往昔承欢膝下的爱子,最宠爱的皇儿……不管是谁都被遗忘了。
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没有人再去骑射。他依旧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弱小。
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变的,除非自己就是那个规则的制定。
不过是一个金漆座椅而已,他想,他其实不稀罕这东西。但他要告诉躺在帝陵下的那个人,既然有人立下了规则,同样有人可以将之改变。
……
他把手背反过来,再一次轻轻的覆在手炉上。前头赶车的司徒星揭开了车帘的一角,道:“王爷,再翻过一座山就是含沙别苑。北山派过去的人应该都准备好了,您再等一等。”
慕容苏懒懒的应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司徒星犹豫了片刻,又道:“王爷,就这么留着蜀王爷在赤峰,没问题吗?”
慕容苏轻轻一笑:“二哥不是说来接朱姑娘吗,我们怎么能打扰他和未婚妻谈情说爱的雅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蜀王爷他不是……”司徒星看了一眼主上,还是把那句“他又不是您”咽了回去,只是道,“他不会只为了这个目的千里迢迢赶来紫霞关的。”
“那个啊……当然是不会的。”慕容苏长长一叹,眼光闪烁,“不过他的目的不在紫霞关,因为眼下的他对这里还鞭长莫及。”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示意司徒星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又慢慢说道:“二哥是个喜欢打战的人,你看他在蜀地屯了这么多兵马就知道他不喜欢跟人讲道理……既然有这么多的兵,当然需要武器,而绝云山脉一带听说是藏锋馆一群铁匠的老家。他是想去请铁家的人帮忙铸造兵刃吧?”
司徒星心中一震,连声音都提了几分:“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我猜的。”慕容苏无谓的眨了眨眼,“司徒,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的赶车。”
司徒星应了一声,立刻快马加鞭起来。然而马车只行了半刻的功夫,速度又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住了。
慕容苏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王爷,路边好像有人……”
“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快些赶路,天色不早了。”
“可是……”司徒星的声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如实道,“那个人身上穿的很像是王妃离开那日的衣服。王爷,是不是要过去看一看?”
车厢里沉默了半晌,就在司徒星准备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帘子突然揭了开来。慕容苏放下了手炉,慢慢的跨下了车辕。
司徒星赶忙去扶他,边道:“王爷,属下去看一眼就好,您不必亲自下来……”
然而慕容苏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在旁侍立,自己撩起袍子踏进雪地里。这时候雪犹未停,虽然下得比方才小了一些,但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踝,踩上去颇为寒冷。
他呵了口气,轻轻的走过去,果然看到雪堆后面倚着一个女子,淡淡的紫色衣裙已经被不知是烟还是血的污渍染了半边。这么冷的天气里,她的领口却还是敞着,露出一小片莹润的肌肤。脖子上有几缕斑驳的红痕――他自然认得出来,那是牙齿噬咬之后的痕迹。
雪花犹如轻盈的蝶翅一般落在她的长上。慕容苏的手渐渐的握起来,直到指尖深深的刺进掌心,这才慢慢的松开,蹲下身子摇了摇她的肩膀,轻声道:“月影?”
她没有昏迷,也不像受了伤,但似乎神志不太清明,听到他的声音也只是模糊的应了一声。
慕容苏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站在雪地里的片刻功夫,他的手已经冷得像冰一样。然而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很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觉得她是生病了。身体很烫,丝掩盖下的脸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手触到她背上一道血迹已经结了冰的伤口,怀中的女子轻轻的呻吟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朝他身上靠了靠。极简单的一个动作,竟有不胜娇弱的风韵。
慕容苏一愣,想到班雎莲托人送来的那八个字。他似乎对她志在必得,怎会让她孤身一人流落在这片茫茫的雪原里。若不是他临时起意从这里绕道,她会怎么样呢?
他抱着她走回车边,司徒星怔了怔,道:“王爷,这真的是……”
“是王妃。”慕容苏简单的说了三个字,示意他揭开车帘,抱着月影跨进了车里。
明天继续加班……更新在中午左右
第三十四章狐裘不暖锦衾薄(二)
厚重的帘子放了下来,将刺骨的严寒挡在了外面,小小的空间里立刻温暖如春。
慕容苏倚着原先的地方坐下,换过一只手揽着月影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鬓边的碎――她总是不肯和京城里的女子一样用香油把鬓抿起来,偏偏还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他几乎不曾见过她端庄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笑起来。怀里的女子动了动,温暖的空气让她慢慢清醒。她睁开眼睛,又很快的眯起来,眸光闪动之间,有一缕媚眼如丝的妩媚。
“……慕容苏?”
声音全不若平常的冷淡,低柔的就像耳边呢喃……他竟意外的觉得不自在,拨弄她头的手也停了下来,仰起身微微蹙眉,道“阿莲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喘了口气,慢慢别开了脸,轻声道:“你把我送给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原本应该是带着怒气的指责,说出口来竟像是闺怨女子的娇嗔。慕容苏怔了怔,“我没有”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很快的镇定下来,眼中又闪现出脉脉温软的笑意,轻轻重复道:“我没有。月影,你信我!……我怎能答应他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他的语气带着七分诚挚三分蛊惑,白麟香的味道萦绕过来。她觉得心头一紧,忍不住有些迷醉,慌忙垂下眼睫,低吟道:“水……”
她觉得渴。原本在雪原里尚能维持的一线清明,到这温暖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溃散。
慕容苏伸手拿起小几上的瓷杯,倒了半盏茶水慢慢的喂她喝。微凉的水一线入喉,稍稍缓解了郁热。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唇角滚落下来,在下颚划出一道湿润的印记,原本黯淡的唇色也有了一丝鲜活。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渍,低声问道:“还要吗?”
她没回答,只是无意识的抓住那双拂在唇边的手,就像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浮木一般握紧。滚烫的脸贴住他微凉的手掌,身子却在微微抖。
他也意识到了她的失态不同寻常,正要抽身,却听见她口中反反复复的低声呢喃,倾身听去,竟是什么“横三纵四”“沉沙落雪”之类的句子,到像是在背剑谱。
他不禁失笑,心中有了一丝温柔暖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放开我,我没法给你拿水啊,乖……”
她听见了这话,犹如火烫似的松手,将手背用力的覆在眼睫上,似乎在极力克制挣扎。口中继续背着落莲剑法的口诀,但那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轻吟之间若有旖旎声色。
他并没有去拿水,只是看着她,眸中一瞬间幽深灿烂。
他看着她停下来抓住领口的衣襟用力喘气,看着她轻轻舔着嘴唇――如此微小的动作却让他心里骤热,方才想好的所有应对之策一时全都不记得了,只是揽紧她的肩,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滚烫柔软,接触的瞬间有轻微的震颤。但是微薄的挣扎和抗拒很快就融化在他缠绵的唇齿间。
他的动作并不霸道,初时是极轻极温柔的吮吻,然后才慢慢的加深。月影觉得身体里被撩拨起一阵阵异样的酥麻,忍不住羞愧气恼,可四肢百骸偏偏不听使唤,下了魔咒似的,在他怀里一寸寸的软下来。
他轻轻拿开她遮住眼睛的手,见怀中佳人长眉紧蹙,醉红的脸色有些白,又忍不住笑起来。抵在她唇畔低笑道:“傻瓜,不要忘了换气……”
月影用力的咳喘,只觉得这声音可恶之极。但她体内的情潮非但没有退去,反倒有加深的迹象,连浑身的|岤道都隐隐作痛。
她很清楚这已经是药力的极限,若不想办法,后果将是经脉寸断……她不想死在这么不入流的媚药之下!没有解药,除非……
她轻轻的咬住唇角,低声道:“班雎莲给我下的药……是‘鸳梦’。”
慕容苏微微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眨了眨眼道:“听说‘鸳梦’没有解药是会死的。”
她轻轻点头,却怎么也无法把事先想好的话说出口。
慕容苏偏过头去,指腹慢慢的摩挲着她脖子上清晰的红痕,眼里闪过一丝幽微的冷厉,声音却低哑诱惑:“……要我帮你吗?”
这句话被他先说出口,月影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持剑山庄的事她还没问清楚,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心怀叵测的野心家,这么做太不值得……可是守身如玉的话又是值得了吗?和经脉寸裂比起来,似乎还是选他好一些……
看见她眼中犹豫不绝的混乱,慕容苏挑了挑眉,慵懒的笑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愿意的话,换司徒进来好不好?”
他眼中的无谓和戏谑一瞬间惹怒了她。她把牙咬得更紧,细齿在下唇留下一圈深深的印记,然后用力推开他,伸手就去揭帘子。
然而“司徒”两个字才喊出半声,就被身后的一双手用力的拉了回去,重重的压倒在地上。彼此的身躯紧密的贴合。她猛得吸了口冷气,身体里的热度又上升了几分。
慕容苏微微眯起眼,笑得星眸如丝,缱绻非常,只是笑意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王妃平时可不是这么听话的。既然如此,此事不便由他人代劳,还是本王亲自动手的好……”
他的声音淹没在随后落下的绵密亲吻里,这一次再不像之前那样小心温柔,虽然仍然缠绵,却带了些故意的轻佻挑逗,让她再一次头昏脑胀的陷入“鸳梦”编织成的陌生绮丽的中。
其实,她不知道――
他只是喜欢看她羞恼的样子,等玩笑够了本想告诉她实情:班雎莲曾经赠与他“鸳梦”,所以他的身上也有解药。
可是她居然毫不犹豫的去找别的男人,所以,他还是决定瞒着她。
――此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报复的动机带了几分孩子气,再不复平素那般游刃有余。
这一章真的写了很长时间,擦汗……
ps:感谢亲爱的jj帮我做封面~~
第三十五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月影被一阵争执的声音吵醒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双骨节优美的手,食指上一枚碧玉扳指,镌刻着瑞兽貔貅,口中那一点吞金正对牢她的眼眸。
往上看,是白色的矜衣,上好的江南素锦,金丝镶的盘扣,交领散散半敞,再之后是两条形状漂亮的锁骨,颇为精致的下颚,清秀的五官不算英俊,但覆下的眼睫却又密又长。
……是因为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吗?
她的呼吸一窒,这才现睡着的时候竟是趴在他的胸口。于是脸色瞬间惨白,却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到底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彼此难分难解的亲吻,交错不稳的呼吸和司徒星那一声“已到含沙别苑”的声音。
然后呢?再然后呢……“鸳梦”的毒解了,是否就表示她跟他之间有过了床第之欢?
她试着慢慢动了一下身体,除了背上结痂的伤口牵扯出的隐痛,并没有其他异样。
有些疑惑的半支起身,才现身上换过了干净的衣物,同样的江南素锦,外袍下的小衣却还是先前所穿。细细的看了一遍,再抬头时,却对上了慕容苏含笑黝黑的眼睛。
“早。”
他打招呼的样子很随意。月影的脸却一瞬间热,止都止不住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她暗自恼恨自己心猿意马,皱着眉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谁知背上一阵钻心蚀骨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重重的吸了口气。
因为这一犹豫,男人的手又把她揽了回去,摇头笑叹:“那个可不是小伤,要不怎么让你一整夜都趴着睡?”
她咬牙:“慕容苏,你到底有没有……”
话没说完,他却朝窗外看去,道:“听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司徒找的大夫来了,这边不让进,正吵着呢。”眼神看回来,落在她脸上,“再睡会儿吗?还是让大夫看伤?”
他彻底当做没听到她的话,月影忍不住抓起他胸口的衣襟,薄怒道:“慕容苏,我到底有没有和你做过?”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连窗外的人都听到了,原本的争执声立刻停了下来,四下里有诡异的安静。
他一愣,然后就开始笑,笑得连眼睛都弯起来,然后轻声说道:“没有。”
她狐疑的盯着他:“那‘鸳梦’是怎么解得?”
“我有解药啊。吃了解药你就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的怒火又蹿了上来,勉强忍住了才一字一字道:“有解药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哪。”他颇为暧昧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低低道,“你忘了那时候吗?……根本开不了口,说不得话。”
他故意让她想起昨天的事情,然后看她羞赧又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就有幸灾乐祸的快意。这女人根本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堂堂信王殿下从来不需要做柳下惠,这次倒是为了她破例了――他一看到别苑那些女孩子的脸,就突然没了兴致,即使前一刻还差点把持不住的把解药扔到窗外去。
她看到他很的笑意,一把抡起锦被就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连背上的疼都顾不上了,冷然道:“你出去,让大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