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开不了车的。就算他觉得自己没问题,作为警察,李熏然也必须为其他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责。因此他叹了一口气:“你车停哪儿了?我送你回去。”
凌远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
李熏然进门的时候小小的赞叹了一声。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大复式,值得大部分人羡慕的好房子。
可惜不是一个好家。
李熏然小心翼翼地把凌远放在沙发上,又问:“你家里有面吗?”
凌远愣愣地看着他,模样有一点呆。
李熏然看着好笑,解释说:“空腹吃胃药不好,我给你下碗面,垫垫肚子再吃药。”
凌远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厨房里有。”
又补充:“冰箱里有鸡蛋。”
好嘛,居然还会点菜了。
李熏然手脚挺快,顺便替自己也下了一碗,两个人坐在桌子上呲溜呲溜地吃鸡蛋面。凌远其实已经好多了,李熏然面下的挺不错,得到了凌院长发自内心的赞扬。
李警官得意地挥挥筷子:“那是,人总得有一技之长傍身。可惜你家没有方便面,不让我让你体验体验什么叫人间美味。”
凌远不由地笑。李熏然左右打量打量他家跟一般人家客厅差不多大的饭厅,由衷的树立了打倒资产阶级的伟大理想,随口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嫌空啊?”
凌远挑面的手顿了一下。
他很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
李熏然心道不好,得意过头一时没藏在尾巴。他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戒指……你左手无名指上有戴过戒指的痕迹……所以我猜你是离婚了。”
还有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没看见鞋柜里有女式拖鞋,不过这一点他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李熏然抬头看凌远,很诚挚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你知道的,职业习惯。”
凌远耸了耸肩:“没关系。本来也是事实。”
李熏然看他埋头吃面,自己却吃不下去了。
他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凌远。我好像总是说错话。”
李警官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凌院长只看了一眼就心软了。
小孩子嘛,跟他较什么真呢。
他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说:“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他顿了一顿,又说:“我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身上很多毛病,治病要花一大笔钱。我生父觉得我是个累赘,抛下我妈跟我跑了。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到处求人看病,她很苦,身体又不好,后来精神上就不大正常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凌远继续说:“但是我的运气很好。给我妈治疗的凌教授是个好人。我妈不在了之后,他收养了我,培养了我。我感激他一辈子。”
他对李熏然笑了一笑:“所以你看,这真的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今天有点儿……感慨,不是在生你的气。”
李熏然说不出话来
凌远受了那么多委屈,可他说他的运气很好。
他还笑得出来,李熏然却觉得心里很堵。
他闷闷地说:“对不起。”
凌远这回是真笑了:“你还道歉上瘾了是吧?”
吃完面凌远就着热水吃了两片药,李熏然没有呆下去的理由,起身准备告辞。
凌远却起身拿钥匙:“我送你回去。”
李熏然愣了一愣,推辞说:“不用,我就住警队宿舍,挺近的。”
凌远有点儿奇怪:“你住警队宿舍?”
李熏然的动作僵了僵:“嗯,这两天正在找房子,找到了就搬出去。”
明明凌远的重点并不在这里,他却故意装作理解错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开了。
凌远也就不再多说。
送李熏然出门的时候凌远突然说:“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他又说:“谢谢你今天的面。”
李熏然歪着头笑。
“好啊。”
骨与心(完)
第五章
5、肝与血(一)
凌远果然说到做到。
他也不打电话,反正李警官隔三岔五的要去第一医院治疗,凌远就蹲着点儿等他。李警官又在精神科那一层的电梯口看见凌院长的时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哎,我说凌院长。”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医院好歹是个三甲,条件没这么艰苦吧,院长天天就蹲电梯口办公啊?”
凌远挑了挑眉,一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模样:“真巧啊,李警官。要不一起吃个饭?”
上次那家新开的店口味不错,这次干脆还定在那地方。饭吃到一半,凌远突然起了个话头:“对了,上次我听你提了一回找房子的事儿,就顺便替你物色了一套,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
李熏然刚往嘴里塞了一只虾饺,一边脸颊撑得鼓鼓的,一听凌远这话,傻了:“啊?”
上次他随口一说,也就是糊弄凌远的。警队宿舍一般是合宿,不过他是副队长,又是特殊情况,享受一人一间的优厚待遇。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卫生间和洗澡间都是独立的,只缺个厨房。反正他一个单身大老爷们,唯一称得上下厨的活动就是泡方便面,其他一律食堂解决,三不五时地还能回家改善改善伙食,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李警官对他的小宿舍心满意足。因为除了以上,还有一个特别的好处,就是不用交租。天大地大,免费最大嘛,公家的福利,不要的是傻子。
他眼睛转了一转,笑着说:“你费心了,可我后来想想吧,还是住在队里合适。你说我们这没日没夜的,住得远了,不太方便。”
他就不说他每天八点半上班,八点一刻才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溜达去食堂,叼根油条拿杯豆浆去办公室,时间卡得正正好。
凌远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这个我给你考虑过了,到你们警局开车也就十分钟路程,你早上八点起来上班都不迟到。”
他段数太高,李熏然在他那里没占到便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离我们警局近啊?那得是市中心的地段吧?”
说到这儿他做出为难的神色,下意识地咬着筷子:“丑话说在前头啊,我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吃喝拉撒全靠着它呢,太贵的不行。”
他下定决心,不管凌远报出什么价来,都要一口咬定嫌多。然而凌远眼都没抬一下,专心挑芥兰吃:“价格你定。”
李熏然又傻眼了:“啊?”
凌远这才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给他:“我看你不是挺喜欢我那套房子的吗。我也想过了,你说的挺对,那房子一个人住确实嫌大。”
李熏然遭受第三次暴击,血条归零,彻底傻了。
凌院长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柚子皮炖老鸭汤,饱了,招招手喊服务员结账。
李警官终于回过神来,等凌远刷了卡,才坐正了,把钥匙推回去,很严肃地跟他说:“凌远,你要想清楚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有毛病。”
凌远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熏然说:“你现在看我很正常,能说能笑,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正常了。要命的是,我也不知道我不正常的时候会干些什么。”
凌远还是没有说话。李熏然只好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住在家里?因为有一天晚上我爸起夜,发现我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菜刀。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去拿刀,可总不至于是半夜饿了想去做夜宵的吧。”
他摊一摊手,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所以你就算想要可怜我,也得先有半夜被我砍掉脑袋的心理准备。”
凌远突然说:“我有。”
他甚至笑了一笑:“我需要提前写一封免罪承诺书吗?”
李熏然闷闷地答他:“一听就是外行,那玩意儿没有法律效力。再说精神病砍人也本来不用负刑事责任。”
凌远看着他,温和地说:“熏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有朋友是。按照他的说法,逃避人群不会给你的病情带来任何帮助。”
他又把那把一直被人嫌弃的钥匙推回去:“还有,我不是在可怜你,我是想帮你。你要是想不通,就当是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情怀发作了吧。”
说完他就站起来:“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去日本,要到下周才能回来,钥匙先放你那里。我不会勉强你,你自己选。”
他说完还记得朝李熏然摆摆手告别,施施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