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青衣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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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弟们一边讨论着,一边偷偷瞥向念桥。

    “听说王爷的这个新妾喜欢听戏,正好王爷也是个戏痴,这不一拍即合。新妾刚入了门,自然不能抛头露面。前段时日念桥出尽风头,这不,说是王爷也有所耳闻,就让我们收拾行头来了。”

    念桥轻轻叹了一声。

    王爷……有所耳闻……呵,应该是当时沐辙的手笔,他的场场青衣让这劳什子王爷听说了吧……

    师兄弟们的话语往一个污秽的方向去了,说什么念桥没了旧爱就想找一个新的靠山……

    罢了罢了。

    沐辙装作没听见。

    过往虽说沐辙也是非富即贵,可是茶馆里,两人可以忽略彼此身份。而这一次在王府里……

    唱的好说不定重重有赏;唱得不好,随便一个名头就是万劫不复。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苦涩。

    可不能出差错啊,不然自己真的……不容于此了……

    王府里,台上戏子水袖翩跹,台下众人言笑晏晏。

    念桥心无旁骛地唱着,只求演的没有瑕疵。步子、水袖、眼神……很熟了,几乎每日都在温习,即使那人走了,他还是习惯在每日落幕后在台上再唱一曲。

    可能是因为心暗许,却于世不容求不得,他的青衣更有一番韵味。

    一曲毕,他一个回眸,动作定格,满堂喝彩,却不期然看见台下正中的那人。

    沐辙。

    他喝彩的神态、抚掌的姿势……他记的深刻。

    他垂下眼帘,收敛神色,堪堪退场。

    原来,沐辙是王爷啊,他竟从未说过呢……虽说两人对身份默契地避而不谈,但是……沐辙……不,是他冒犯了,直呼王爷名讳,还对王爷……有非分之想……

    他苦笑,一点一点地卸妆。

    师兄嘀咕道:“原来那是王爷呀……”

    “不过说起来,王爷这个小妾的眉眼,有时跟念桥好像呢……难怪当初……估摸着是喜欢这样的……”

    说不定那小妾就是因为像我才被王爷纳入房中的呢!念桥有些嫉恨地想着。而后又苦笑,那又如何?

    抬眼望去,目光似乎可以穿透戏台,看着那人在台下对着他的新妾调笑。是像当初每日落幕后对他那般吗?是……更好吧,毕竟自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

    就算是先认识自己又如何?人家虽是个妾,曾经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自己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低贱戏子。她是佳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自己……

    就算自己是个女人……美人供人赏,佳人可在怀……

    默默低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师兄弟们的声音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他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也就只有一滴泪水了……

    此去与君别,不恋;此去侯门隔,愿君安好。我心落君处,不得归;台上青衣曲,唱与君听,不让君知。

    ☆、死相随

    日子一天天还得过。

    念桥依旧是独当一面的青衣,可是班主教的另外两个青衣也能上场了,只是每每比起念桥要少上几分□□。

    不得念桥风采,念桥却也并非无可替代。

    众人的排挤更甚,跌下云端。王爷的偏爱不再,青衣不是非他不可,真真是可有可无了。也许不是在戏班里的数年情分,不是那无法模仿的青衣□□,不是班主的隐隐庇护,他早就离开另谋生计了吧……

    不想这一日他上台,台下竟又见了那白衣王爷。

    白衣王爷笑吟吟地,点了杯雨前新茶,点了他的青衣,点了初见时的那出戏。

    他怔了怔,嘴角不可遏制地浮现一抹清浅的笑。他婉转地唱着,那本就痴缠隐忍的神态更甚。

    一曲唱罢,他转身离开,在后台慢慢地卸妆,门帘却被人掀起。他背对着门,却在铜镜里看见那个人。铜镜模糊,他看不清那人模样,看不清那人远近,却清楚看见那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师兄弟们瞬间噤了声,匆匆寒暄便离开了。

    一室寂静。

    他没有动。

    他该起身,该请安,该听吩咐。可他没有,说不清楚是委屈还是想任性一回。他甚至想就此获罪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沐辙叹了口气,上前抚上念桥的肩,这个动作有些过分亲密了。“念桥……你可是在怨我多日没来看你的青衣?”

    念桥一惊,慌忙起身,不着痕迹地避开沐辙的手,拱手请安道:“在下岂敢。王爷乃金贵之躯,能来看小人的青衣,是小人的福分。”

    沐辙的手微微一顿,又轻轻笑了起来:“边关告急,皇上派我去帮少将军。此去不知经年、不知生死……念桥你何必如此生疏……”

    “边关告急……你不是个闲散王爷么,为何……”念桥一急竟是忘了尊卑。

    沐辙也是一愣,低声安抚“君有令。再者我和少将军交情匪浅,彼此也有默契。终究会回来的……”

    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中。

    良久,沐辙又开口:“走前再替我唱上一曲吧。”

    念桥顿了顿,垂眸:“王爷有令,在下岂敢不从。”

    擦了一半的妆又被补上,他登台。茶馆里的人被清空,只留他们俩,倒似每日落幕一般。

    沐辙在台下,依旧是那个位置,依旧是那杯茶,依旧是那抹清浅的笑。可是念桥知道,自己只是戏子,自己在那人心中也只是个戏子。纵然如今的他满眼都是自己,可是转身,就没了,自己进不了那人的心里。

    一曲毕,茶凉了,人走了。

    念桥笑了,轻轻的,苦涩的。

    王爷生死不明。

    念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府的管家站在他的面前。

    昔日的新妾在王爷离开前被提为侧妃,一时风头无两,就连正妃也要避其锋芒。王爷生死不明的消息被她先得了,当即封锁,不叫后院其他人知晓——若是传开了,不过靠着王爷宠爱才有如今地位的她,必然会受王爷正妃的打压。

    而后,她差了管家来寻念桥。

    “听说你的眉眼和侧妃娘娘像的很,由此还出了很多上不得台面、让侧妃娘娘很是不喜的传言。这如今看来,却也未曾觉得多像。”管家慢条斯理地说着。

    茶馆的客人都被请出去了,独留那一个戏班。

    “早说了念桥就是一个祸害……”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

    念桥心里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彻底崩塌,把他压在下面几乎窒息。师兄弟们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尤其是这个时候恐怕班主也……

    念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敬行了一个礼:“还望管家大人赏小人一个机会,最后再唱上一曲,之后我必然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管家斜眼看他,寻思着他毕竟也曾是王爷最看好的青衣,眉眼也确是……极为相似……轻叹了一声,便允了。

    无人给他配乐,恰似当年每日落幕后的那一曲。

    念桥一个人在台上演着,一个人咿咿呀呀地唱着。

    那一曲,是沐辙听过的第一曲,是沐辙出征前的那一曲。

    只是台下听戏的不是那带笑的白衣公子,而是整个戏班和那人的一众家丁。

    班主怔了怔——这支曲儿他听过很多遍:念桥练习、念桥在台上唱、新教的两个青衣唱……可是他总觉得这一次念桥唱的格外不同,似乎多了些什么,似乎少了些什么……

    一曲唱罢,念桥退入后台。

    可是很久,也不见他出来。

    管家眉头一皱,起身掀开后台的帘子,里面空无一人。只听众人惊呼,转身看见念桥已经站在茶馆的屋顶上。

    遥遥看去,看不真切,可以清楚地看见念桥的妆容未卸,长袖翩然,可是看不清念桥换了口脂,看不见念桥心口藏的鲛纱。

    念桥看着众人,带着笑,却不说话。从心口取出鲛纱,轻轻擦拭手中的匕首,而后果决地划过双眼,纵身跃下。

    终未得见君归,生而不得,死与君随。若有来生,我要做那女娇娥,配郎君。

    ☆、道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