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赋格

分卷阅读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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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底还躺着一封信,甘栾取出配套底座,将水晶球放稳,拆开信。是甘岚的字。

    第43章 清醒梦 其七

    一眼望去,这张脸最出色的地方,应数那双下垂眼,眼角的红是无辜,是引人心软的源泉。

    这张脸是减龄的,眉峰是安逸,脸颊是软,颦笑有温度,嘴角带甜。而深瞳,一往无前。在什么时候,甘岚的双眼不再是茫无所见,像指明了信仰,他漂浮的视线找到了最终的落点。

    身高差使相视倾斜,尽管甘岚是仰视,他之注目却是一种光束,甘栾被笼罩被包围,在他眼中,清醒的光芒在生长在复苏,似乎直至此刻,他的灵魂才是完整的。

    相互凝视,探至深处。甘岚慢慢靠近了,他说:“因为你是我的,最爱……及最恨。”似乎他也无可奈何。

    金属手环的温度近在耳边,眼角瞭月色瞭清光,环环相扣的锁链在余光里闪烁、缠绕、生长,发出玻璃相撞的声音,击碎了空气。

    破碎的声音,携着微凉的触觉,贴覆至唇。

    甘岚闭上眼,眼尾的红痕欲落未落,像凝结的标记,像诅咒的刻痕。甘栾睁大眼,他的视界全是甘岚,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世界独一人。就像亲吻一朵橙红玫瑰,茶香撩人鼻尖,脉络扫唇,触觉引人,离不开,贴更深。穿过悬空的链条,他伸手扣住甘岚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情不自禁。

    没有空隙去想理由,仿佛这般交缠早已等在这里,伺机而动。“意外”对调了位置,锁链细碎的颤音显出迟疑,甘栾眯起眼,一手安抚性梳理身前人后脑的发丝,一手手臂游过他的腰际,箍紧,截断了甘岚的退路。共鸣,来自心跳真实的撞击。不知不觉间,甘岚松开了双手,指尖下落,勾着甘栾的衣角边,摇摇欲坠。甘栾尝到一丝甜,那是甘岚嘴角的伤口……这真不错,恶趣味使他继续吮吸,这若有似无的腥甜,像一种迷幻剂。甘岚一声无意识闷哼,甘栾就此长驱直入,口津生甜,全是纠缠的证明。

    失而复得的光束照了下来。一直以来的力不从心,在这一刻完全挑明了原因:害怕一个错眼就要失去,害怕一次轻心便再不能占据,害怕所有,与之有关的事情,如履薄冰。

    最爱……及最恨,不正是他所要的?要完全占有。爱恨都是他,就像他已塞满他一样。爱恨都是他,这是最正确的回答。

    似乎太美。像一幅谋尽可能的画,在“真”的边缘徘徊,无法更进一步,终究是无是虚,无限悲凉。

    勾着衣服下摆的手攀上背脊,甘岚牵引链条绕上二人,在金属私语声中,他们贴得更紧。唇齿互换滋味,气息翻涌巡回,肌肤交错体温,全部——只有心跳是真实的。

    宛若一出清醒梦。有梦的美,和清醒的悲。

    夜风起,云遮月,阴影生长,自脚边慢慢爬高,淹没二人,眼前的眼中的光霎时覆灭。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任何,甜度在失去,只剩触觉和嗅觉,妖异茶香愈发清晰,而甘栾同甘岚——

    他是橙红,是消散的热情,是刻嵌唇纹的余温,是不舍,是空……

    是空的。怀抱是空的,他的唇贴着一面冰凉的物什,在月光重来之际,他看清了那个东西,闪着冰冷的光、有无数个面、印着无数个人影的,冰蓝色的弯月和金色的太阳,脚镣……到底是醒了。他落在宝石上的吻,逐渐失温。

    远方一抹橙,映得阳台上堆簇的花朵像是燃烧起来,在风中,在天际,火焰晃动,如火海,燃遍天穹……日出了。甘栾跌坐在地,面前的手机嗡嗡震了两声。他拾起手机,点开叶靖发来的语音消息,“我带走他了。”

    ——如果你不记得我们约好的事情——他又发来一串语音消息:

    “叶靖。”甘栾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语调,却陌生到怪异。平板,死气沉沉,像机械音,背景杂音磕磕绊绊,如卡带磨损一般。但是呢,只要听到,甘栾就明白了。这就是甘栾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知,就像本能——他知道这句话是甘栾说的——他说:

    “叶靖,我需要你。”声音顿了顿,笑意溢出来,渗得人心慌:“你、知、道、甘、岚、吧。”一字一顿,僵死、干瘪,不为生。就像给无表情的面具勾一笔上翘的嘴角,这样的笑意。尸体露出了微笑。

    没错,应该带走他的,不应叫他同尸体长眠,不应再让他体会腐臭公式——

    “叮咚。”一声门铃将甘栾唤回现实,眼下的凌乱叫人无所适从,甘栾几乎是逃走的,他踉踉跄跄地跌到楼下,给——无论是谁——他都开了门。是快递员。“您好,是甘栾先生吗?”甘栾点头,小伙子脸上堆起无奈又窘迫的笑,举起一张卡片挡着脸:“祝您生日快乐,哥哥!”讲完火速低头,双手奉上一个盒子。甘栾扫了一眼包装,看到商标上的“SACRIFICE”字样,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以梦换梦……这个破活动不就是昨天的事吗。为什么远如前世。

    他拆开礼盒,捧出传说中的“普通景观水晶球”。沉甸甸的、一整颗球形,透明、泛着微微的蓝绿,里头隐约漂浮了一些晶亮的碎屑。

    应该是拿倒了,甘栾将球倒置,转身上举,让光束穿透。这个水晶球复原了曾经“栾华之悦”的全景,“∞”形排布的建筑,一边梦幻游园,一边绿荫葱葱,在两极处,各立一座摩天轮,遥遥相望。黄铜色的摩天轮,彩漆的小座舱,朝着同一方向,缓缓转动。凑近了瞧,两座摩天轮各有一间座舱里立着一道人影,无论摩天轮怎么转、轮回到哪里,两道人影永远面对面,相互凝望。除了大同小异的地方,这两座摩天轮各有特别之处:其一的中心圈里有只仓鼠,随着轮圈的转动不停地迈开小短腿,奔跑着——似乎因了仓鼠的奔跑,这座摩天轮才能转动;而其二的中心圈,与其说是空的,那种黑铁拼出来的网状结构,看起来更像笼子。甘栾注意到,那些晶晶亮亮的碎屑似乎不仅仅是为了美观,它们具有别种意义,它们像是细密的雨丝。在空中,在云间,在雨里,依稀漂浮了一行字,甘栾晃晃球体,碎屑如末日般搅向天空,使他看清了那行字:“YOU ARE MINE”……

    两座摩天轮恒定、匀速地转动着,朝着相同方向。雨打湿了他们。

    盒底还躺着一封信,甘栾取出配套底座,将水晶球放稳,拆开信。是甘岚的字。

    哥哥:

    生日快乐。你许愿了吗?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听到了吗,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我不能说得太直白,那样会下你面子——所以,我再重申一遍,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

    我现在在哪里呢?请找到我,看着我(不要让我发现你在看信)。

    明白了吗。

    是的,我就是想证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看向我,我都会给你回应(不管讨不讨打)。

    只要是你,什么都好,我永远不要你觉得“这个世上只剩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哥哥。因为我是弟弟啊。

    在哥哥需要我的时候,若有人阻拦我,有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把他们一一杀死,我为此而生,谁都阻止不了我。:)

    假使陪着你,甚至抵达你身边,连这种事都很难,我也不会放弃。是时候让你认识真正的我了!哥哥!就算用爬的,我也要爬到你身边。我的决心就像芝士蛋糕一样坚决!嗯?你说芝士蛋糕有什么好坚决的?你不知道,哥哥,曾经有十块芝士蛋糕一定要塞进我的肚子,我抵死不从,经过这样那样的殊死拼搏,最后,它们仍是攻克了我——明明我天下第一坚贞不屈——这难道还不够坚决?芝士蛋糕比我坚决,我要待在哥哥身边的决心,比芝士蛋糕还坚决。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不再需要我,如果我变成了只是重复你的影子,就请杀了我。

    只要是哥哥说的,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

    匆匆扫了眼大概,甘栾将信扔进三楼的房间,锁死门,在门边呆坐片刻,神色恍惚地起身下楼,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仿佛醉酒。回到客厅,一眼瞧见那颗亮刺刺的水晶球,脑袋里轰然一声响,五感全失,再醒来已是黄昏,待的地方都大变样。意识一团糟,时间流速不是恒定的,都被撕碎了,长的长,短的短,长时,昨日似前世般遥远,短时,闭眼再睁眼,已是三年。

    三年前,甘栾在医院里遇到一个人。准确地说,那个人是突然闯进来的,从窗户。他从窗外爬进甘栾的单人病房,十一楼,很惊险,但动作娴熟。那个人蹲在窗台上,月色如衣,夜风搅乱纱帘,白纱如丝飘摇如梦,那人抽着一根细细的——饼干,酒心巧克力味的——目光炯炯。月光照亮疯子的眼底,使疯子的双眸澄澈如湖泊;湖底荡月,虚假之月。

    后来,医院的人告诉他,这个常驻病号的脑子有些问题,偏偏身手好,喜欢到处爬,绰号“蜘蛛侠”。甘栾问,锁起来不行吗?医院的人说,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甘栾想,他怎么就不逃走呢。医院的人像是知他所想,接着道:“他不会走的,他在找人,他找的人就在医院里面。”

    三年前,“蜘蛛侠”出现又消失,之后,甘栾躲在医院里解决了甘骁的、边优的、所有曾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的后事。前尘往事,只消一瞬错眼,覆手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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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甘栾勾勾嘴,垂了眼。在他眼底,晦暗与微光浑浊,混成一片灰色:“不会的,我的救世主只会是一个人。”

    第44章 清醒梦 其八

    ——他不要他们,他什么都不要,他也不要死。

    甘栾搁下笔,抬头望向来人。深棕高领托着一张白净小脸,胸口正中挂一枚仙人掌胸针,外罩的白大褂敞开,两手插兜,行走无声,凭一袭长裙乘风,飘然而至——自来熟徐霏微小姐又跟这套近乎了。

    “早上好啊小朋友。”徐自熟笑意盈盈地凑过来:“看什么呢,写什么呢?”

    真是废话。甘栾没理她,还把书盖上了。一朝醒,身边的所有,从环境到人,全数陌生,只有手边的书堪作熟悉:《彩画集》。每一天,除了自叹这笼中兽待遇,他唯一消遣便是翻翻这本书。偏偏徐影后能视而不见,每次都以初见待遇问候他,看什么呀写什么呀——他只有一本书,还能看什么?

    自醒来不过三天,三天来,甘栾尝试的一百种“越狱”方式都以失败告终,全世界都是敌人,唯有《彩画集》不离不弃。哦,还有这支笔,这支华丽丽,闪瞎眼,亮度逼人的,被徐老师觊觎已久的金色钢笔。甘栾盖上黄金笔帽,拿起自己的唯二财产慷慨他人:“送你。”徐霏微正伸手,甘栾又收了回来:“有条件的。”

    不急不急,徐老师笑容可掬:“你说。”甘栾拿笔指着窗:“这里是十一楼。”徐霏微点头。甘栾严肃道:“我惜命,不会跳楼。”听众笑得要死:“是的是的,我相信。”

    “所以,”甘栾挪到窗边,把窗框子敲得梆梆响:“防盗窗能拆了?这铁栏杆拼得比丝袜还细密,你们是怕我变成蚊子飞出去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天下午,甘栾终于可以透过窗看到一块完整的天空了,欣慰的同时不由有些心酸。不知是太高兴还是不放心,从第二天开始,徐霏微荡过来的频率增高了,每次胸前都别着那根金笔,一脸喜滋滋,看甘栾的眼神特别露骨,像一名等着大丰收的庄稼汉。

    徐农民得寸进尺:“什么时候能听你讲讲这本书就好了。”

    甘栾盖上书:“我是你的研究对象?”

    徐老师玩笑道:“不不……我是你的救、世、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