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开玩笑了!我明明…连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舍弃了。
在剧痛之中,本田菊用力地嵌住柔软的榻榻米,生生地扣下了一块。他紧囘咬着双囘唇,牙齿“咯咯”地打颤。比起身体上灼烧着的痛感,心如刀绞的疼痛更令人难耐。“我和樱小姐之间什么也没有!但是…但是樱小姐她不想嫁给本田兰!我也…我也不想留在陆士、不想成为什么军官!”本田菊嘶吼着,猛然发力,挣开了本田林铳的双手。他摇晃着站起身,一双瞳孔冷冽地凝视着呆若木鸡的本田兰与本田林铳:“我不想任由父亲摆布,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本田林铳没料到本田菊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被气得双囘唇发白,“噌”得一声拔刀出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举着刀步步逼近。本田菊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悬在头顶的刀刃:“我不想听由您摆布,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真亏你敢说出这种罪该万死的话!”当刀刃落往他肩上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汩囘汩流下的血液与纯黑的浴衣混为一体,他肩头一片濡囘湿。
——罪该万死吗?我……
——对了。说到底,谁都没有选择我啊。
事到如今到底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除了那样灰暗无趣的未来以外,没有人给予他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如果最初就乖乖低头、乖乖听话,做个安静懂事的人偶的话,这些痛苦就不复存在了吧?他被身心被划开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犹如洪水猛兽般,此刻一股脑地涌囘向了他。他摇摇欲坠了。
所以……
——他已经无法挣脱了,就是现在嘴硬地坚持着这些,到最后依旧是无济于事的啊……
“父亲!父亲!我已经…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本田菊“扑通”一声跪下,把额头深深地抵在了榻榻米的凹槽纹路之上。眼泪顺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地板上。在细密的睫毛轻囘颤之间,他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宛若垂死之人的轻缓鼻息,一切都被凝结在了胸中,不复解冻。
本田林铳重重地坐回席间,一时没了动作。本田菊艰难地爬起,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污,他满眼都是激涌而出的泪水,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碾碎,化作无数透明的玻璃碎片。
——他处于崩溃的边缘,连呼吸都几欲停歇,无法挣脱,无法动弹。
站立于动荡扭曲的世界之中的他,他已经变得不再是“他”了——那个王耀所熟识的他。到底是谁布下了这个恶毒的、使他身陷囹圄并沉沦于孤独的陷阱?他不知道,只是他已然一败涂地。但即便如此,他心底还存有一丝希冀
——这是个充斥着无可奈何的逐鹿场,倘若未来我无法逃离,请永远记住我。亲爱的耀君。
(5)
楼下歌舞厅传来的爵士乐震动着王耀的耳膜,在空气中升降的酒气让紧绷的神色逐渐地柔和下来。在温暖洋溢、纸醉金迷之间,麻痹感使王耀四肢绵软:“这种场合,这几年你也没少经历吧?”“嗯。但是还不如我们的王老板经历的多。”王京看似随意的调侃却在他心口狠狠地开了一枪,不过他表面的笑容依旧天衣无缝:“我啊……其实很讨厌这种地方……但是,”暗金色的双眸在灯光下眯起,于转盼流光之间熠熠生辉,“这都不重要了。”王耀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立马收起那一抹流露的真情,换上客套的假笑:“今晚我约了一位朋友,等他来了,我再慢慢地与你说明日/本人的事。”王耀约的人是阿尔弗雷德,他并不确定阿尔弗雷德能提供多少直观的情报,但伊万现在不在北/平,他的得力部下托里斯也跟着一起去了东/北。想到这,王耀一阵心烦意乱,伊万的事总让他感到十分担忧,他现在到底在东/北发生了什么?
“这么说起来,你去了美/国,上了哥伦比亚?那可真不赖。”王耀呡了口红酒,“我是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你说你从美/国留学归来便到南/京政府任职,那也有至少一年了吧?为什么你回国了,我却完全不知道?”王京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是我叫他这么说的,因为我……”王耀放下了酒杯:“你还在记着那时候的事情吗?抱歉。”
王京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道歉?你后悔了吗?”
“什么?”
“你后悔当时的选择了吗?选择了本田菊。”提到“本田菊”这个名字时,王京禁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刀叉。
——后悔?
王耀微微发愣。他自问对当初选择了本田菊而感到后悔了吗?他胸中的某块地方隐隐地泛起了疼痛,似是十分深刻却又虚无缥缈。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吧。反正我当时就是那样决定的。”
王京不依不饶地盯着王耀:“资料里显示,本田菊是在今年元旦到任东/北,即日被派往北/平。他应该见过你了吧?”“嗯。”王耀心虚地点点头。“他有和你说什么吗?还有…你提到湾湾…她到底是怎么和本田菊……”“这很重要吗?”“为什么不重要?这可是敌人的情报。”“王京,”王耀笃定口气像是似是在做什么保证,“我在这里和你明说了。他是敌人,仅此而已。所以你也不需要刨根问底,反正除掉他并不需要关心他的感情生活吧?”“……你能这么想我感到很高兴。”王京觉得自己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介怀。
“哦,对了。我在美/国的时候…其实……”
“什么?”王耀见王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觉得不说不行,”王京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王耀,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我在大学碰到了本田菊。因为我跳了一级而且专业不同,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呢?”“那时我和他谈话的时候…他向我问了关于你的事,我把你的地址写给他了。在那之后他有给你写过信或者寄过东西吗?那是33年的事了。”“……没有。”“是吗……”王京对这个答案感到十分吃惊,因为本田菊可是为了问地址而对他谢罪了,那为什么在问到地址后却没有行动呢?
“这不可能……虽然那时他的确给人感觉变了许多,但就在那时我也感觉到…他依旧对你……”
王耀的声线骤然冷了下来:“别再说关于他的事情了。”王京只好别过头:“对不起。我……”“没什么。”嘴上这么说着,王耀却难掩厌恶又悲伤的神色。他的视线投向挤满了霓虹灯光的窗外:夜色逐渐朦胧,街道上来往穿梭的汽车、黄包车、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五光十色下涌动着。他则被室内暖黄色的灯光照耀着,眉头紧锁的样子印在了结满冰霜的玻璃上。
——只身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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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别字不能忍 重发一遍后面的
十五、创造型作家与白日梦
(1)
“关/东/军一部已正式接到了盖有总司令部戳印的命令文书,预定于五月份整装抵达指定位置。”副官毕恭毕敬地将文书呈上,大岛司令恹恹地接过,极不情愿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重重地盖上章后他嘟哝着:“文书下达的可真是时候。”正当副官接过文书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大岛司令叫住了他:“本田菊那边的情况如何?”“他只是受了几处皮外伤,现在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大和旅馆*。倒是他的副官重伤……”“那…本田兰总裁的夫人,不还是满/洲/国的公主吗?叫什么名字来着?”“本田樱夫人胸口中弹、失血过多,已经确认死亡了。”
本想暗算本田菊,反倒弄巧成拙地将本田兰的家眷牵扯进来,这是他们未曾想到的。副官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前总裁那头还不知作何反应,但是……司令,这样我们会不会得罪了他?毕竟……”“得罪?”大岛司令冷笑着,“要真是撕破脸,还不知道到底对谁更不利。他想杀害自己的亲兄弟,默许我们这么做,谁也没想到忽然冒出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追根究底还是作为丈夫的他的责任吧。”“这倒也是。只可惜了……”副官玩味地一笑,大岛司令也会意地点头:“是可惜啊……”
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首当其冲应怪罪提出并全程指挥此事的本田菊。这次能给本田菊乃至本田家一个教训,十分值当。
本田家的两位男子此刻正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对峙着——
“为什么……为什么樱她会……”本田兰冲上前揪住了本田菊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撞到墙上。在推搡中被踢倒的椅子跌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响。本田菊冷漠地抬起手,将捏着自己衣领的泛白手指一根根轻松地掰开:“比起这个,你应该问大岛他们……还应该问你自己,为什么要背地里搞这种卑鄙的暗算,想借此干掉我?你到底是有多没用啊。”“闭嘴!”本田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终于崩盘,他歇斯底里地高叫着扬起拳头,本田菊伸过手结实地抵住了他的一拳:“为什么当初要逼她嫁给你?事到如今你后悔了吗?”“本田菊你这个混蛋!——”本田兰抽出了皮套里的手囘枪,抵住了本田菊的脑门。本田菊飞快地抬手一扫,枪被打到了地面上。他狠命地扭着本田兰的手腕,轻车熟路地将它折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室内响起一声惨叫,但他不以为然:“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吗?来杀一个试试看啊?”说着,本田菊把他往地上一推:“因为你们这群家伙的阴谋,樱白白地死掉了。”他的声音犹如一块冰,撩动着寒气聚集:“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垃圾们活得舒坦快活,美丽的花却饱受摧残与困苦。”
本田兰扭开门失魂落魄地离开后,王湾便合上了手中的书,快步走入房间——“本田菊!你……”她担忧地唤道。坐在软椅上的本田菊并没有回应,低着脑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浑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低气压,令王湾踌躇不前、进退两难。在僵持了好一会儿后,本田菊才望向她:“王湾小姐,在下现在心情不稳定,您有什么事还是待会儿再说吧。”“……本田菊,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王湾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向前一步又被本田菊的一生低吼吓住:“可以请您出去吗!”王湾害怕地握紧了双手,他此刻看上去是那么的阴凄可怖,她知道凭她是怎样都无法接近本田菊的。他就犹如远在天涯的、结满冰霜的花朵,从未给过他人靠近他的机会。
“……这几日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乖乖地呆在房间里。吃着仆人送的饭,读着你带来的书一遍又一遍。那天晚上我才听说你出事了……我很想去找你!但是谁都没有理我!”王湾浑身发着抖,一步步地朝本田菊走近,“前天…樱小姐来找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到现在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本田菊微微抬头,一双清亮的黑瞳从黑色的碎发之下露出来,他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王湾慢步走到他跟前,扶着他的膝盖蹲下身,她仰视着他,眼中是一汪清泉:“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以前我问大哥到底在忙着些什么,他就说湾湾你最近在干什么。我问他喜欢什么,他又会问我喜欢什么…我问他在日/本留学时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他便问我一个人留在北/平时发生了什么。我想问的是关于他的事啊!”毫无征兆地,她嘶吼了出来:“所以我离开他了……这种敷衍我受够了。这次…这次也一样。我想问的是关于本田菊你的事情!我对你…对你……”王湾在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时,适时地收了声。一种惊慌又期待的情感在她胸中激荡着,她直视着本田菊的瞳孔,但那其中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啊。
“……樱小姐为我而死了。直到死我都没有回应过她。明明一直在等着我。”
本田菊把头埋进了撑在膝盖上的双手之间,手指深深地插入乌黑的发丝:“您明知道…我会怎么回答的。还是说您也要为我而死吗?”
王湾僵在了原地,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冻结了。本田菊抬眼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其他人我根本就不需要。”
王湾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可正当她要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没之时,她听到了耳边不可置信的答案:
“但是,王湾小姐。现在我想我需要你了。”
*大和旅馆。全沈/阳乃至东/北最大的豪华旅馆,日/本高级军官与伪/满政要的聚集地。
「1」
王耀与王嘉龙踏上了前往哈/尔/滨的旅途,王濠镜则被安排留在家中料理后续的事宜。走之前,王耀还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写到一张纸上,叮咛王濠镜随身携带,这令后者哭笑不得。出发之前,王濠镜对王嘉龙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可千万不要血气方刚忘了分寸。王嘉龙不满地腹诽着王濠镜明明比他年纪小,却显得那么老成,反倒让他这个年长的像个冒冒失失的愣头青。不过……他瞟了瞟王耀,他正在安抚怀中撒娇的王湾。王嘉龙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这次王耀去处理八厂的事带上了他,说明他得到了王耀的认同。他终于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了。
王耀运用国/民/政/府的关系,找门路拿到了通行证。又通过琼斯行长的介绍,发电联络到了哈/尔/滨的俄华银行,那头会派人到火车站进行接应。
等到了正午,王耀和王濠镜总算乘上了去往哈/尔/滨的火车。
一上火车,安置好行李后,王嘉龙便走到靠窗的桌子前,在王耀对面坐定。王耀把窗户严实地扣紧,搓了搓冰凉的手掌:“哈/尔/滨那边肯定冷得要命。我说的大衣带上了吧?”“都带着呢。”王嘉龙只顾着端详王耀精致的五官,敷衍地答道。王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王嘉龙连忙直起身:“我是在想……真舒坦呢,大哥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是家主,王亥将军给你拍手,大表哥那群烂人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三个月可把我折腾坏了,到处跑着给那些‘长辈’混脸熟、拜堂,饭局都不知道摆了多少场。我现在啊…是笑神经使用过度,一说起话就下意识陪笑。”王耀风趣地用手去扯自己的脸,咧出一个露齿大笑。王嘉龙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感到些许苦涩:“大哥。你真是辛苦了。以前完全无法想象你会用那种口气说话,也不会想到你逢场作戏的样子……”“怎么?你心目中大哥的美好形象破灭了?”王耀调笑道。王嘉龙急忙用力地摇头:“没这回事…我觉得,我更加喜欢大哥了。”说着“喜欢”时,他忽然有些心虚。也不知为何,他原本平稳的气息紊乱了起来,总也无法平息猛烈跳动的心脏。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面对着从小到大最亲的大哥!
王耀并没有纠结他那不当的用词,转而望向窗外:“虽说找人接应了,但具体情况还得是见机行事。说实话我很讨厌……面对日/本人。”“为什么?是…日/本留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王嘉龙紧盯着王耀微蹙的蛾眉。王耀极不自然地望向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不……”王嘉龙自知触犯到了王耀不愿提及的禁忌,“只是觉得你从日/本回来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有什么不一样?你说来听听。”王耀似乎真的有几分生气了。
王嘉龙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这么说起来…东/北那边很多苏/联人吧?”“他们都在那里安营扎寨很多年了。”王耀漫不经心地说道。王嘉龙起了头,只好硬着头皮把话题进行下去:“这次接应我们的俄华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不定就是苏/联人吧?”“貌似是个很不好记的名字。叫…托里斯什么的?”“大哥怎么看待的呢?苏/联这个国家。”“说实话,看了《庶民的胜利》*又补全了一些关于马/列的知识后,并不觉得共/产/主/义如国/民/政/府说得那么十恶不赦。至少在我看来,苏/联之于中/国也算是学习对象之一吧。”“……大哥居然还研究过那方面的文章书籍?”“以前在报刊上看过……而且还被人发过小册子什么的。”“那种小册子大哥你还真的收下了,还认真看了?!”“别人免费给你的,而且内容还是很丰富、很有趣嘛。”
王嘉龙皱起了眉头,口气也认真了起来,“大哥明明是个实业家,说共/产/主/义什么的不觉得奇怪吗?”“但是,这么多年了……总感觉民囘主改革完全没达到预期的效果。”“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愿意做这种选择。”王嘉龙握紧了双拳。“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西方的文明,明/治/维/新的威力,大哥也见识到了吧?”“那我问你,如果最后中/国真的变成了共党的天下会怎么样?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吧?”王耀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令王嘉龙无可反驳,但他也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哈?那样的话我宁愿一直待在香/港吧!”王耀见气氛不对,连忙摆着手苦笑:“开玩笑的。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并不容我们讨论今后的政治形势啊……我只是对国/民/政/府的表现十分失望。”
火车行进时碾轧铁轨的闷响有节奏地回响在包厢内,王嘉龙索性默不作声了。
王耀呆望着窗外飞快流逝的景色,唯有时间牵领着他的思绪。地面看上去是如此的扭曲,在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遐想之中,本田菊的脸一闪而过。
——他……直到与自己分别的那一刻都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如果那时…如果那时他说一句“请不要走”的话,那自己会作何选择?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抱紧他呢。
——然而他终究是没说啊。
*《庶民的胜利》是李大钊在天囘安门的演说。1918年,被刊登在《新青年》上。中/国最早的马/列/主/义文献。
(2)
伊万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脸色苍白的娜塔莎靠在他坚实的胸口,虚弱地喘着气。缝合伤口的过程异常痛苦,但娜塔莎却全程安静地靠在伊万怀中接受着托里斯的缝合,一声抱怨都没有。在场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无不对她这位冰山美人投去钦佩的目光,相互间露出赞赏的笑容。
“怎么样?”伊万回过神,低声询问托里斯。托里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还好。但是还是得尽快用药治疗,手臂上的切伤真的很麻烦。”“嘁…本田菊那个贱人。娜塔莎,我们得让你往北边撤,最好明晚就走,你和爱德华、沙科夫……还有剩下的人,他们护送你回国。我和托里斯他们回北/平。”伊万伸过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隔着皮手套,伊万觉得那温软的触感遥远而梦幻。娜塔莎皱着眉头回望他:“但是…但我不想离开哥哥!哥哥接下来怎么办…我……”“你必须走,你现在这副模样,早已派不上用场,只会成为累赘。”
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强悍、甘心为伊万鞍前马后的自己,竟然也有被伊万称为“累赘”的一天。撒娇也是没有用的,即使是如她这般的执着,也拗不过伊万的固执。娜塔莎惊愕了那么短短一秒,即刻冷着脸义正辞严地回道:“了解。”伊万满意地舒开了眉头:“那你明早就走。军火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会把它处理好的。”“但是哥哥你要怎样……”“我说了我会处理。”
——好吧,他总是这样。娜塔莎心头一颤。他总是站立着、快步行走着、奔跑着,连回望一眼都不愿。而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一路追寻他的孩子。这一夜,她失眠了。不仅仅是因为身上消毒过的伤口疼痛难忍,更多的是因为她的心总得不到宁静。除了偶尔的脚步声与细碎的吸气声,她还自己听到自己打鼓般的心跳。她这一走,说不定就是和伊万的永别。她忽然意识到这点,但她无力去改变什么。
娜塔莎转过身,伊万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只要稍有动静,他便会抬起眼皮确认一番。各种特工必备的素质在他身上体现的如此完美。娜塔莎的喉头一阵干涩,越是端详着伊万轻囘颤的睫毛、越是侧耳倾听他柔缓的鼻息,她就越是无法让浮动的心平息。看着看着,她的双眼便湿囘润了起来。
——不能哭。她提醒自己。
——但其实真的很想说出口:我爱你,请不要走。
「2」
在哈/尔/滨火车站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名叫“托里斯”的苏/联人,他看上去瘦高瘦高的,说起来话慢声细气,带着浓重的鼻音。王耀被他这诚惶诚恐的敬业模样给逗乐了,总觉得他和想象之中的那种苏/联人完全不一样。
据托里斯介绍,现在哈/尔/滨到处是日/本人进驻,他们国家之间早已因为利益问题开始谈判桌上或桌下都开始摩拳擦掌了。对王耀来说,这种风声他自然高兴不起来。偌大的沃土被一群无耻混蛋当作囊中之物和赌桌上的筹码,何等可悲啊。问起八厂的现况,托里斯称日/本军方似乎一直在寻找着八厂的负责人,他们专门派人看守着八厂,想必早已发现这其间非同寻常的秘密。
“他们寻找八厂的负责人是想怎么样?”王嘉龙疑惑地问道。王耀叹了口气:“那些工厂落在他们手里都逃不过所谓‘军管理’,怕是想让八厂为战争服务,生产武器什么的吧……看来想从他们手里夺回工厂基本不可能,那至少要撤出那些设备和存货。”“那些设备要怎样才能撤出……”“的确…想运输那种笨重机械十分的困难啊。”王耀伤脑筋地挠着头。托里斯苦笑着插道:“说起来,就在后天晚上会有日/本商界与军政界的圣诞联谊晚会在中东铁路旅馆*举行,先生您的下榻宾馆这次就被安排在那里。”“嗯,当然是要去会一会,不过在此之前……明天我会到俄华银行去拜访……”“这就不必了!”托里斯连忙打断道,“不瞒您说,这里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您一个生面孔出入俄华银行,难保不会被盯上,我们暗地里还有些别的事,不希望引起日/本人的怀疑……”王耀对托里斯口中的“别的事”可谓心知肚明:利用类似于银行、领事馆这样的机构掩人耳目、收集情报,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但是我还想打听到更多情报,那么……”“这点不用担心,待会儿到了旅馆会有人接应您,到时候您就向他问便是,有什么情况可以叫他通知我们。”托里斯指示司机拐过又一个路口,回过头充满歉意地笑道:“因为眼线多了些,所以我们要多绕点路。”“真是麻烦您了,”王耀冲他赞许地点点头,“您行事如此谨慎,又有着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想必不是普通的银行工作人员吧?”“看来完全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呢……”托里斯腼腆地挠了挠头,迅速地隐去眼角那一抹不安。
车驶至中东铁路旅馆的正门,一下车,王耀就看到一位高大的侍者迎上前来,托里斯与王耀及那位侍者间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王耀会意地冲那位侍者点头,侍者鞠躬并自我介绍道:“您可以称呼我为爱德华,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一定会为您竭力解答。”说完,他从司机手中接过后备箱里取出的行李,两手毫不费力地提着笨重的行李,走在前方为王耀引路。
豪华旅馆气派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惨白的阳光,那气派的招牌似是要压下来一般俯视着王耀。王耀仰着头,将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那繁复缭乱的点缀、那精致绝伦的布景慢慢地拉入眼底。
他竟有些习惯这纸醉金迷了。
命运牵引着他,踏入另一场致命的邂逅。